第二卷 第一章 长安传驿
日已西斜。
杨凡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此时才醒。
伸了一下懒腰,走出父亲驿中署所,看着前堂一地狼藉,摇了摇头。
昨夜玄武门巨变,朝中今日多有令出,人仰马翻意料中事。
长安驿共有一百多匹马,驿员驿夫近四十人,远超其他各道第一等驿六十马二十员的编制,占了一整个通化坊。
这规模,平日里应付各省部事宜绰绰有余。
只是今日紧急,加急传令,必用一日百八十里过六驿的驿骑。
送到最后,连兼职养马的驿夫都用上了,除了被驾部郎中叫走的父亲,整个长安驿轰然一空,只有守门残臂老驿在那里时不时咳一声。
杨凡将堂内里散落的文袋简筒收拾了一下,又跑到后院马栏将那些凌乱不堪的料堆梳拢起来,不一会儿就被晒得昏昏欲倒。
悲催奈何,驿中此时只剩自己这垂髫小童,
好在自己前世小时候活是做惯了的,倒也有些怀念。
只是被老倌弄到这长安转生,小胳膊小腿儿分外吃力,更别提连续熬夜几天搞那些鬼画符。
“哎呀!”
杨凡正拖着一叉子散草往料堆里走,突然一晕,叫了一声,差点一头栽倒在马粪里。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女声惊叫:
“哎哟!我的心肝肝哎!”
杨凡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搂起。
听到熟悉的声音,杨凡急忙挣出,惊讶地问道:
“阿娘?!”
出声的是个妇人,左右张望恶狠狠地说道:
“杨怀德那个死鬼去哪里了?!把我的心肝肝儿一个人丢在这里,还让我儿干这些腌臜的活儿!”
妇人一身殷实人家的打扮,头上一根精美的珠花簪,还是透露出官宦人家的气息。
可不是他杨凡的亲娘,杨田氏?!
“娘!你怎么在这里?”
杨凡回到马棚阴凉下,擦了把汗水,磕起鞋底厚厚的淤泥块。
泥水杂草粪土一团团粘在鞋底,走来走去,到时候又要打扫。
杨田氏找不到丈夫,小心翼翼捡干净的地方,走到小童身边,疼惜道:
“你这几日都是熬夜画那些鬼符,昨夜整宿兵荒马乱也没停过,满街都是那些披甲的卫士乱走。”
“娘在家里不安,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我只想你爹和你平平安安!”
杨田氏看着儿子满眼心疼。
除了心疼儿子干粗活,更多的是担心自己丈夫跟儿子被卷进这场突然的变乱。
“娘,不用担心。咱们家一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杨凡看着母亲,心里一疼。
上一世父母都不知道在哪,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家庭和疼爱自己的父母。
自己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愿意他们受到伤害。
“你照顾好你自己就好了!我跟你阿耶也是这样想的!别老是瞎逞能。”
“我看今日驿马不断,满大街都是快马烟尘,不用说,驿中又是用了你的符,可怜我儿操劳这么多日,今日总算派上用场。”
杨田氏疼惜地擦了擦正在拾掇鞋的儿子脸上的汗水。
这时,沉稳的男人声音,高声刚从前堂传来:
“你娘说得对!阿耶我就算不干这个驿长,也要护得家里周全!”
一阵噼里啪啦的疾步声,那人就到了二人面前。
男人瘦高精干,跟驿员们一样,正是杨凡这世的老子,长安驿的八品驿长,杨怀德。
他捏碎了手里的旋踵符纸,将手里一大团油纸包,塞到杨田氏手里,疼惜地揉了揉自家儿子的头:
“孩子他娘,郎中大人那边事情已了,我长安驿上月的事办的极妥,除了记我上等,又把了几斤跌死的牛肉给我,让咱们家今天补补!”
又对着妇人脸色一正:
“对了他阿娘,你先把肉放车上,我跟小爻交代几句。”
杨田氏白了丈夫一眼,怜惜地看了看儿子,拿了油纸包,出了驿场,往自己家马车去了。
见自家婆娘走远,杨怀德左右观察了一番,脸色一肃,对杨凡说道:
“小爻,我平日只当你是个孩子,只是有些神通罢了。”
“阿耶我也得了你的福,得了这驿长之职,当爹的没啥用也不好说你不是。”
“只是秦王变太子,今日不比往日,万事皆要小心!”
“早上郎中唤我去对长安驿上月进出事,留我在尚书台大半日,中间出恭恰听有人谈及我儿受太子召明日进宫,我这才找郎中寻由出来,只想问你清楚意欲何为?”
想了想,杨怀德又紧紧抓住儿子肩膀道:
“此等大事,越缠越深,稍有差池,咱们一家都无葬身之地,你要三思而行!”
想了想杨凡打小不凡,身怀神符,让做了十几年驿员的自己,直升一站之长,长大想必是个有前途的。
只是如此年幼掺和进皇家之事,不知是福,还是祸。
杨怀德捏紧了拳头,心里一狠,又补了一句:
“如是富贵的事,也罢......如若是杀头的事,我拼了命,也要护得我儿周全。”
“阿耶多想了。”
杨凡慢悠悠开口了,虽然心里受用关怀,但刚又听出点别的意思不得不问:
“阿耶既担心如此,怎还有心思吃牛肉?那牛肉犯禁从何处来的?”
杨怀德有点不明白的样子:“郎中给的啊?!”
见父亲如此,杨凡无奈说道:
“想必他跟你说的明日太子唤我是吧?”
“我儿聪慧!我就是有点担心罢了,所以提前告假出来。”
“郎中他知道我担心,怕你不懂觐见礼仪,不光允了我告假,还给了我牛肉和宫中进出牙牌,让我驾辇明日送你。”
“你明日不必陪我去了。”
杨凡听了,心中略有所思,跟父亲嘱咐道:
“你别担心,太子事已成,刚托人下诏,让我进宫,你那上官说的事我已提前知晓。”
“这事难说好坏,说好,你还能再往上走走。要是坏,阿耶你要是跟着去了,那不是上杆子找霉倒?到时候一抓一双?”
“倒是我一介黄口小儿,能坏到哪里去?听宫里安排,你别去就是了。”
杨怀德一听儿子的话,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这话里有别的意思啊。
杨凡一看父亲的模样,知他起了疑心。
他上官分明是不知道李二直接找了他去,自作主张让杨怀德也跟着去,心事难明,父亲有点提防之心倒也是好事。
长安一驿进出流水账,两月一对,半年一合。
别的不说,就凭今日如此要紧之时,父亲被他拉走合账,反倒没在长安驿掌管大局,就知道这事有蹊跷。
更何况父亲这驿长,。
自己转世这杨家,驿员传世,爷爷辈起,就常年行走陇右。
父亲杨怀德虽然来了长安,也是普普通通,只是借了自己轻骠、旋踵二符之利,完成了几趟紧急差事,甚得朝中欢欣,方得了长安驿长的位置。
只是自己父子并非那驾部郎中自己人,又抢了那郎中风头,算起来,那人动手倒是合情合理。
驾部郎中是什么人?
“掌邦国之舆辇,车乘,及天下之传驿,牧官私马牛杂畜之博弈,司其名数。”
执皇室出行、天下之驿两项要任不说,光掌管官私牛马牲畜的交易,这一摊水有多深,听听就知道了,非等闲人可执。
这次李二要杨凡觐见,确实如同杨怀德所担心的那样,利弊未知,想是被那郎中知了消息,耍了个蒋干盗书,又利用父亲紧张自己的心理,顺水推舟让父亲跟自己一起入宫。
如果是坏事,这郎中等于送了个方便,说不定俩父子的人头一起落地,长安驿杨家一网打尽。
如果是好事,这郎中的事先招呼,可以理解成示好。
但父子同觐见,不是明摆着多占一份功?
按秦王赏罚分明的脾气最终也会落个坏印象,就算得了赏,日后再也别想晋升了。
杨凡前世见多了这些,那些官场老油条,心思多得很。
当然还有更有力的佐证!
就在刚刚,他眼前突然跳出一个界面,悬浮空中。
看杨怀德恍然不知的样子,分明只能他一个人看得到。
界面是他转世之后好久不见的手机短信对话模样,展示的消息更是让他警醒:
“本消息自【?】发出。”
“尊敬的客户,你有一个新的任务。”
“任务:挫败驾部郎中之算计”
“任务简述:驾部郎中长孙意欲利用太子召见陷害杨家,粉碎他的阴谋,坐稳长安驿。”
“任务进度:0/1”
“任务奖励:【人寿】1年”
“任务失败:即转【地府司第四殿】”
“任务说明:因您与本处尚有分期业务未完成,本任务一经发出,概不撤销。”
没等杨凡反复再读,那短信再次鬼魅般的消失了。
杨凡心中太多疑惑,只是他也不多说,只是牵起父亲的袍袖,温言宽慰道道:
“我明日觐见太子必定会回来,阿耶你与阿娘尽可放心!”
话语刚毕,无数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惊起飞鸟无数,扑啦啦四散而去。
“申时已至,阿耶,咱们下值回家吧。”
听到鼓声响起,杨凡拉着父亲跟值守老卒打了个招呼,出了驿门,汇合杨田氏,上了自家的单驾马车,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