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有些诧异，方才他虽未仔细看我，但也有印象，我刚刚在这层楼里蹿得最欢，哪里像什么有病。

    我坐到名医面前，一言不发。

    是二哥嘱咐我别说话的。

    他说看此等名医，不像是寻常去医院，坐下之后需要把自己的症状、病况一顿说。中医讲求望闻问切，而有些名医在“问”之前先要望切一番，并且自己说出病者的症状，以彰显自己的本事、同时获得患者的信任。

    但如此一来，我好是心焦：这名医看来水平不行，万一他看我蹿得欢实，就说我没病，那钱老板岂不是又要说我装病诓他。钱老板生气事小，他万一和我又闹起来，我这脸面岂不是天南地北都丢尽了。

    名医刚才对我就是不满，现在似乎也没什么好气。他把那垫手腕子的东西往我这边一推，一言不发。

    我看了个懵，还是二哥告诉我，要把手腕子给放上去。我将将放上去，可能是姿势不对，那名医颇不耐烦，又瞪了我一眼，还是二哥帮我摆了摆腕子。

    那名医终于将手搭在我的腕子上了。这老爷子的手指冰凉，虚软无力，我都担心他摸不着我的脉。他着实摸了良久，我猜他是摸我没病，不禁又慌张起来。

    过了好一阵儿，他叫我换个手。这次我有经验了，放得较正，没遭他嫌弃。他又摸了好一阵，手指终于使了点力，半天也没说话。接下来他又看了看舌头，也要看看小腿，我都依言听他照做了。

    “你是不是生活习惯不好？”他突然问。

    我想了想，我生活习惯应该是极好，所以摇了摇头。

    他似乎不悦，“我问你是不是生活习惯不好，爱熬夜、不睡觉。”

    “我没有。”我是如实相告。

    看他似乎很是生气、完全不信，李水抢着说道，“他真的不爱熬夜，他每天睡得很早，起得也很早。”

    名医听了更烦，向李水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钱老板赶忙拉住李水，抢着说，“这是我女儿，看病的是我儿子。”

    他这是一番好意。李水这段时间，情商有时在线，有时下线。她一个小姑娘，当着种种外人，谈论别的男生睡觉起居的事儿，没的叫看热闹的议论。

    名医白了钱老板一眼，“你女儿长得和你不像。”

    没想到这名医还兼职私家侦探。

    钱老板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告诉李水嘘声不要说话。李水还挺乖的，像小鸡一样慌忙点头。

    “那你是不是不好好吃饭。没事零食吃得多，饮料喝得多？”名医又问。

    “没有。我都没吃过零食，天天就只吃正常饭菜。饮料也很少喝。”

    名医以为我在和他抬杠，甚是不悦；令他更为不悦的是，二楼其他的病患开始有些窃窃私语。

    大约是议论他看得不准。

    但我说的可是句句实情。

    二哥似乎想帮我解围，连忙说，“我弟弟从小就不喜欢吃这些东西，真的不多吃。”

    名医听他说话，抬眼问了钱老板一句，“你仨孩子？没计划生育么？”

    钱老板打了个哈哈，“我们做生意的，管得松点儿。他们事业单位的就不行。”

    一时间二楼诸人私声议论的话题都偏了，有的已经开始讨论他这三个孩子看上去年岁仿佛，是怎么生的。那个看上去打杂儿模样的人心思百转，开始认定这家子是有钱人，态度稍稍好转。

    为了压住这些讨论的声音，名医的声音提升了一度，“那你年纪轻轻怎么肾有毛病？”

    我舒了一口气，他总算说对了一句话。你说他看病就看病好了，非得要先算几句命，这不是自招砸招牌么。

    二哥怕我说不明白，挤到我旁边，“我弟弟小时候受过外伤，落下点病根。本来一直养着，情况还行；但是一年多之前，他给爸捐骨髓，医院没太留神，把他给伤了。”

    名医最烦这种家属在旁边喋喋不休的，斥道，“你让他自己说！”说完这话，名医又觉得二哥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就又斥他道，“捐骨髓你怎么不捐？我看你没啥病。还有你，”他又看向了李水，“你怎么不捐？就让个有病的捐？不让他要命了？！”

    李水被训得倒退了一步，也不敢说话。

    二哥连忙解释，“我俩都不是亲生的。就我弟弟是亲生的。”

    这下二楼的众人交头接耳得更多了，之前死气沉沉的患者压抑气氛，都稍稍有了扭转。

    这名医听了反而比较开心，对钱老板说，“怪不得这两个长得都不像你。你得过白血病？”

    钱老板点了点头，“一年多之前做的手术。”

    名医难得露出点微笑，“恢复得不错。”

    钱老板赶紧接上话茬，“大夫，您看我儿子能不能调理一下？”

    名医却突然一怒，“调理？你现在知道调理了？早干嘛去了！？”他这话说了半句，却不继续开腔。

    他这话锋不太对啊，他这是想把钱老板先吓个半死，然后再好拿捏。我最会看这种事儿了，错不了。我料想钱老板也是个生意人，大抵能有个抵抗力，没想到他就这样被轻易唬住了，竟带了哭腔，“大夫，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赶紧回头和他说，“爸，你不要激动，我没啥事。”

    “你没事跑过来干什么？！捣乱么？!”旁边那个男的，本来以为是个打杂儿的，却不成想是镇场子的，我刚说了句没事，他便不依，声如霹雷，就向我吼。

    我要是真有大病，不得被他吼死？

    果然周围的其他病患吃了一惊，有点战栗。

    名医这时候却一派和气，“算啦。他也是关心他父亲。这样吧，我先给你开一副药，你回去先吃一个月，再看情况。”说着他就把那个镇场子的叫过去低语一阵儿。

    二哥见他也不开药方，只好说，“这药是药粉，还是药丸。”

    名医打量了二哥一眼，“药粉。”

    “给我们的时候能不磨成粉末吗？我们回家自己熬就行，我弟弟不喜欢吃药粉。”

    那镇场子的人又发威了，“我们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药到底开不开，不开赶紧走，下面还有人排着呢。”

    钱老板也是不开窍，赶紧说道，“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