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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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身残志坚

    我吃了一惊。

    他用一种奇怪的神情注视着我,审慎中夹杂几许陌生,钦许中带着几许困惑。那眼神,就好像是在说:想不到这小子如此厉害,身残志坚,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他从来瞧不上我,没想到竟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对我投来钦许的目光。

    这让我倍感凄凉。

    他许是觉得我实乃情场好手、并不真因小淼这事儿太过介怀,又见此时四下无人,所以就想和我说话。

    我其实饿得要命,他又没真的买饭,我被他强拉住听他讲故事,只希望他速速讲完。可惜这个故事不仅离奇曲折、匪夷所思、漏洞百出,还颇为复杂冗长: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太多的巧合,人之不幸,大多是源于贪嗔痴。

    二十多年前,头几批吃到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浪潮红利的生意人,已经小有所成,社会也日渐开放。他的饭店事业,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大有起色,他自己也成为了当时名噪一时的有钱人。

    窗户打开了,苍蝇蚊子也一起进来了,一些地下服务业也渐次萌生。

    据我亲爹强调,他是正经人,只有一次可能没有把持,和人家老板娘混到了一起。据他强调,当时他在方面没有经验,但以后他就十分小心注意,全部都有防备。

    我听到这里,就感觉像吃苹果咬了一口,看到半只虫子。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仅有一次没有把持”?

    他继续强调,即便是那老板娘,也和他没什么结果:

    “我敢对十方神明发誓,你真是我捡的。

    但是当时,刘蓁云有事儿没事儿就说一次你长得像我,是我在外边儿和别人生的。

    这话我听多了,我心里也犯合计。但是我实在没有做过。

    你可能不信,我这人从前行事很正派的。结婚之前,我一直都是小伙子。

    他们当时那种场所,我确实也去过,但我平时连酒都不怎么喝。如果是普通朋友什么的,我一般都推了,但有的时候陪的是道儿上的人,不能不把人陪好了。还有几次是陪刘汉云,他更费劲。

    哎,你现在好好学习,将来凭学习能吃饭,也挺好的。生意难做,你这性格怕是做不了。你不知道……”

    于是他就偏题了,讲了许久生意人的辛酸。

    谁要在这时候听他讲生意经呢?

    我听得实在厌烦,准备起身先去吃饭的时候,他却突然说:

    “其实你想跟谁姓,我并无所谓。”

    我顿时开始头晕,以为他又要说“反正你也不是我亲生的”之类的话了。但他接下来说的却是:

    “反正我也不姓钱。我本来姓梁。”

    这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看我这般神色,长叹了一回,与我说:

    “你文化不少,不知道听没听说过‘梁灏登科,运至才成’这句话,讲的是梁灏好学坚持,八十二岁才中状元。当年我父亲给我取名叫‘梁运成’,应该是希望我能努力学习,持之以恒。

    但是后来他身体不好,挺早就没了。

    我妈带我改嫁,我就姓钱了。

    我后爸你也见过,他那个人是啥样子你也知道。他一直看我不顺,我妈就一直偏心我多一些。

    后来有了我弟弟和我妹妹。这两个你都见过。因为我妈偏心我,他们和我关系就不好。所以后来他们对你态度也差,你应该还记得。现在不和他们来往了,也清净。

    当时,我也挺喜欢念书的。也想考中专或者上高中。

    我妈从前在国营饭店里上班儿。那个时候她也身体不好,就想把她的工作以老换少,换给我。

    我家里人当时就都反对,你可能不知道,当年在国营饭店里上班儿,可是好工作,人人羡慕。我其实心里其实乐意去,因为我想继续上学。但我妈实在是想把工作换给我,外加我看我后爸整天阴阳怪气儿的也是极不顺眼,就去学徒了。

    我在国营饭店里做了六年,当时已经当上白案了。我妈是那一年去世的。

    当时已经开始鼓励个体经营,我就打算出来干个体。

    我家里人就不乐意,说我浪费好工作,说我不孝,说我妈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把她传给我的工作扔了。我能听他们说这些屁话?我当然还是要出来自己干。

    我弟弟,你也知道,是个混子。

    我干什么他就砸什么。我出个早餐摊儿,他都能跑来把我摊儿给砸了。

    我没有办法,就去外地了。当时在外面发了一笔财,就想回来。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就想着跟他们置气,让他们看我本事。我就回来开饭店了。当时咱们这小地方,也没什么特别好的饭店,我就开起来了。

    我弟弟那个时候也好点儿了,和从前不太一样了。我当时心软,他都不和我闹了,我就也乐意带着他一起做事儿。但是他总招些狐朋狗友,做一些混子干的事儿,我说啥他都不听。

    也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做生意,后来我就认识了刘汉云。

    通过刘汉云,我又认识了刘蓁云。

    刘蓁云当年人又漂亮,又有文化,工作又好,我觉得也挺好的。

    但不成想,之后破事儿不断,人也身不由己。我看你还和刘蓁云有来往,你千万离他们远点儿。”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四下张望一下,似乎是在怕人多耳杂,有什么不好出口的事儿,他这一望,就看见我爸已经找过来了,正在旁边站着听他说话呢。

    他不好再细说什么,只又和我嘱咐道,“总之你注意一点儿,你没啥心眼儿,容易被骗。千万不要和姓刘的那一家人来往,他们有手段呢,你被他们坑了都不知道是咋被坑的。”他和我说完,又顿了顿,转头向我爸说道,“你也小心点儿他们。”

    爸听了这话,接过话头,“刚才你讲的这些事儿,我也听到了一些,知道你也有不容易的地方。

    但是现在小树最想知道他和王淼到底是不是你生的,这事儿对他很重要。

    你要是还有心为你儿子做点儿好事儿,就把这事儿好好说明白了。就不要先扯些别的了。”

    爸可能是来的晚,没听见我亲爹一开头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和人家老板娘没什么结果”那一段儿。

    我亲爹闻言,只是叹了口气,又信誓旦旦来了一段,

    “我思前想后,觉得此事断无可能。就算是小树和我有关系,王淼也不可能和我有关系。我现在连小树是怎么和我有关系的,我都不清楚,怎么又多出来个王淼?我知道你们都不信我,我也很难让你们相信——”

    他没继续说了,只定了定神,似乎是想拿出更详实的证据。

    然后,他又转向我,开言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想要女儿、不想生儿子么?”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有时想的是,大约是我小时候太闹了,他带得累了,受不了养儿子的罪,才想要个安静、文静、娴静的女儿。

    但他却和我说:

    “我是色盲。我听说,色盲传男不传女。我怕生了儿子遗传我。但我小时候带你去查过,你没这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