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死亡
“嗖——”
破风声袭来,阿尔然猛一用力把狐狸和芙蕾雅向前推了出去,同时脑海里响起了“噗嗤”一声。
他低下头去,看到一个漆黑的东西刺穿了自己的左胸,黑色黏液混着自己的鲜血从那东西的尖端流了下来。
“哇!”
阿尔然喷出一口鲜血,染透了衬衫和风衣,礼帽也掉在一边。
“心脏……是在哪边来着来?”阿尔然忽然胡思乱想到。
剧痛来临之前,肾上腺素的飙升让阿尔然短促之间保持着清醒和意识,他看到笑面人又出现在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噗”阿尔然吐出一口鲜血,大喊了一声:“跑!”接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甩出伸缩刀,一刀砍在了刺穿自己的东西上。
一声金属交击声后,阿尔然看着豁口的刀刃,没有迟疑又抬起手对怔怔看着他的芙蕾雅释放了一记“精神激励”。
这一次的精神激励榨干了他身体里最后的魔力,阿尔然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枯竭”感,知觉和意识都模糊了起来,身体也变得力不从心。
“嗬—嗬—嗬………”
不知道左肺有没有受伤,阿尔然的呼吸声像破风箱,每次呼吸都像从身体里拔出一把嵌在肉里的锯刃一样疼。
他掏出左轮努力朝向身后,胡乱地开了几枪,旋即从黑暗中飞出一截触手,“啪”地一声打掉了他的左轮,顺带把他的右手指骨打折了几根。
十指连心,凌迟般的剧烈疼痛却把阿尔然飘远的意识拉了回来,但随之而来的剧痛比杀了他更痛苦。
“啊啊啊啊啊啊————”
阿尔然捂着右手发出惨烈的叫声,直到这一刻阿尔然才体会到那种威胁到生命的疼痛究竟是怎样的。
不是一次性的疼痛,而是从伤口位置一波波扩散到全身的阵痛,每一波痛感都狠狠抽打着阿尔然的心灵,摧枯拉朽地蹂躏着他的意志。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为什么要救那个……那个粉毛女叫什么来着………
大脑的重量愈发明显,阿尔然感觉自己在顶着个铁球。
我这么死有意义吗……总感觉这么死掉有点搞笑啊……
鲜血拉着丝从阿尔然嘴唇上流出,“噗嗤”一声那漆黑硬物从他胸口上抽出,拉出一条血线地缩回黑暗里,带动着摇摇欲坠的阿尔然又是“咕哇”吐出一堆血沫。
在他的身后,一大团触手翻滚着包围了上来,仿佛巨兽张开獠牙,吞噬自己的猎物。
“嗬……嗬……”
阿尔然渐渐熄灭的喘息声中,忽然间一道道金光从他面前远处突然射出,飞入他身后的触手中。
一道比阿尔然之前惨烈百倍的嘶鸣咆哮而出,轰鸣于这片漆黑之中。
阿尔然意识弥留之际,看到一个黑风衣留着长发的女人钻到自己面前,手掌贴到自己的身躯中。
但他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再去感知余下的一切了,阿尔然陷入了比四周更深的黑暗之中。
汉维伦.杰士卡一边摘下手套,一边看着身旁扶着黑发青年的贝拉.海瑟道:“带他退后,尽力保他的命。”
长发及腰的紫眸女调查员贝拉点了点头,背起阿尔然退后,杰士卡则高喊了一声:“钉子打上了!”
黑暗中响起几声闷响,紧接着就是一阵厮杀声,掺杂着之前那种惨叫嘶鸣,但却越来越小,反之某种硬物砍切肉体组织的撕裂声多了起来。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野兽猎杀猎物一样,撕扯筋骨的刺啦声,咀嚼血肉的咯吱声,还有若有若无的低语声驳杂一片。
不久后,一声低沉磁性的男声从杰士卡面前的黑暗里传来:“好了。”
杰士卡立刻挥手打出一团白光,白光迅速蹿升,在空中猛地一炸,噼里啪啦地把四周照得恍如白昼。
那些倒塌的石柱在身后拖下长长的阴影,整个空地一清二楚地呈现在杰士卡面前。
一个同样穿着黑风衣的络腮胡手里拿着一根断了的触须站在空地接近中央的位置。
空地上空则是那片灰白光幕,光幕边界诡异地凌空钉着几根黄金方钉,大概有船钉大小。
杰士卡念出一段非常规语言。
“-------,--------------。”
黄金船钉立刻收缩,逼迫那个骸骨、象牙和人头混在一起的东西缓缓缩了回去,十秒钟后就消失干净,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
而在地上,空地中央是一摊漆黑碎肉,以及破碎的黑色长袍。
“柯戎缇先生,”杰士卡上前对络腮胡道“怎么样?”
“大概是个接近二转的邪物,”柯戎缇把半截触手往地上一扔“嘿!那个灰魔法师可真有胆子啊,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想着拉上爱冉,是个人物。”
杰士卡用手梳整了一下夹杂着几根银丝的背头,有些头疼地道:“人伤成那样不一定能救回来啊,亚参肯定又要发火了。”
“这不是不可抗力嘛,”柯戎缇耸耸肩道“也不能全怪我们吧?”
“但这是芙蕾雅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不管怎么说责任最大的一头在我们这边……”杰士卡叹了口气,看着地上的碎肉道“你和威廉收拾一下现场吧,回头我就叫奥尔科因他们来支援你。”
“那这应付亚参奥科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柯戎缇蹲下来捏起一些碎肉道“别被狮子吃掉。”
圣壁历一零零三年轻,九月三十日,下午。
监委会“方尖碑”大楼三层,汉维伦.杰士卡满面笑容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亚参.奥科,他的身后站着两名保镖。
亚参今天穿着定制的纯黑正装,黑色外套、马甲和衬衫以及长裤和皮鞋,配合他的威严胡须,有股领导者的不怒自威。
但此刻他的声音却很温和。
“三年前,杰士卡先生,那时候你刚刚调到朗塞琉斯城,”亚参抽着雪茄,那是他家乡的特产“年轻英俊却已经足够老练,口才也很好,给人不错的印象。”
“包括那笔交易,我也很喜欢。”
“我和你们监委会合作,允许你们的人到下街交易,获得完全的下街信息知情权,包括在那里的黑魔法师的情报等等等等。”
“而你们则允许我招募身份清白的灰魔法师庇护下街,同时保证不会让下街的人受到魔法势力的威胁和伤害。”
亚参翘起二郎腿,深吸了口雪茄,吐出一团云雾,慢慢道:“虽然你们是魔法师我是凡人,从力量上来说没什么可比性,但在这个交易中我之所以给出相当大的让步,不是出于对权威的惧怕,而是尊重。”
“不单单是尊重你们,更是对东区人民的尊重,和你们合作也无所谓,我不在乎名声啊地位啊财富啊之类的东西。”
“过去三年里我满足了你们的一切要求,各种情报算得上是有求必应,只希望你们保护下街。”
“然后呢?我的尊重、让步以及善意,获得了什么样的回报呢?嗯?”
亚参忽然猛捶了下桌子,“砰”的一声把桌上的酒杯砸得一震,雪茄也被他拍扁在桌子上。
“回报就是他妈的于尔根.德普利尔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里,左胸被人开了个比拳头还大的洞!右手五根手指全断,骨头碎得像圣冬节的板糖一样!”
杰士卡无话可说。
他个人对于亚参奥科是很尊敬的,亚参.奥科在东区风评极好,他在当地投资建立医院、学校,为平民缴社保、提供免费的生活援助,下属也很老实,几乎很难在当地的警局里见到亚参本人或他的下属。
再加上,亚参.奥科主动和官方合作的态度,使他在整个朗塞琉斯城都是相当有分量的人。
极高的民望和极好的人缘,别说杰士卡了,他上面的监委会都不会愿意和亚参.奥科交恶。
不单单有敬佩,也有基于身份的尊重。
“实际上,他是在你的下街的下面………”
“是吗?”亚参毫不客气地一口香浓雪茄烟喷在杰士卡脸上“那你来说说,他是卷入了什么事故才伤成这样的!”
“呃………”杰士卡尴尬地呛住了,默然几秒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让我们彼此之间更坦诚些吧,亚参先生,处理部很愿意为此做出弥补。”
亚参.奥科喝了口酒平复心情,沉默了许久后用正常的语气道:“第一,你们要给德普利尔先生一个说法。”
“其次,你们要给因这次事件,受到惊吓的下街和东区百姓一个说法。”
“最后。”
亚参起身走到门口拧住门把手,低沉道:“你们要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没问题。”杰士卡赔着笑脸,简直假得不能再假了。
“既然事情已经谈妥,我就不打扰支部长先生了。”亚参冷冰冰地推门离去,两个保镖也先后走出房间。
“呼……可真要命啊………”杰士卡等三人全离开后不禁松了口气“不过这条件倒是很宽裕,我还以为他会趁机狮子大开口呢。”
“谈完了?”杰士卡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吓得他以为亚参奥科又回来,直接从座椅上弹了起来,等看清来人后他才放松下来:“原来是纳尔委员啊。”
身着酒红色正装,有些发福的女委员奥尔.纳尔笑着道:“亚参.奥科开了什么条件?”
“还好还好,亚参先生还是多少讲些情面的,”杰士卡把三条要求一说然后道“于尔根先生是芙蕾雅的救命恩人,要赔点钱,至于第二条嘛,我们可以在下街里多派人手加强治安。”
“哦?这么给面子啊?看来亚参奥科的绰号真是名副其实啊”奥尔纳尔笑道“叫什么来着?”
“温柔的狮子,亚参.奥科,”杰士卡把目光投向窗外,感叹道“不过再温柔,也是头狮子啊。”
朗塞琉斯以北,越过巨人般的大圣壁,在靠近海洋的海滨谷地里,有一片森林。
森林里的树木非常怪异,树冠上的叶子形态不一,有阔叶也有针叶,不仅如此,颜色还是五颜六色的,红黄蓝绿青蓝紫密密麻麻混在一起,像油画家的调色板插在了地里。
森林深处,一顶大帐篷神奇地出现。
帐篷内,一群人正对着满桌文件、地图热议不休,帐篷外则站着两个人。
一人罩着黑袍,装饰着黄金饰品,在袖口、脖颈等部位分布着牙齿状的金饰品,在胸前衣扣的位置纵向排列着七个红色徽章。
另一人一身白色正装,领口打着领带,一头金黄卷发美丽夺目,刀劈斧凿般的五官令人印象深刻,手中摇晃的高脚杯中轻轻荡漾着绿色的酒液。
黑袍人一只手握拳贴于胸前,低着头嘴中念念有词。
“信使折了,”金发男子“手脚不利索的家伙,你不是说很可靠吗?”
“我们只遵循劫印的指示,即便劫印指向死亡,我们也会前去。”黑袍人声音平静。
“你们求死无所谓,只要能把事情办好,但我要提醒你一句,教长是实用主义者,不喜欢满脑子狂热罔顾现实的疯子,”金发男子喝了口酒道“况且教长的计划就要开始了,你那条线牵着的可是我们在朗塞琉斯城最重要的人,这要是出了差错几年的努力就全打水漂了。”
黑袍人默默吐出一句“劫印与我们同在”后就不说话了。
“密斯提斯大人,”二人旁边的树荫里忽然拱起一块影子开口道“我们发现了一头迷宫恶魔。”
金发男子“密斯提斯”瞥了眼黑袍人道:“你去还是我去?”
黑袍人又低声念了句什么,然后道:“迷宫之子是劫印的象征,返还他们是我的职责。”说着跟随从影子里走出的下属走入了五彩斑斓的密林中。
“唉,一帮怪人。”密斯提斯一口喝尽杯中余酒,忽然看到面前的虚空里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涟漪透明无形,靠着扭转光线来彰示自己的存在,涟漪先是增加、密集,然后相互之间交错、融合,经过破碎后重组,形成一个更大更明显的巨大虚空涟漪。
最终,涟漪全部消失,仅剩下那个融合透明圆环,一大堆骨节明显、瘦得皮包骨头的苍白手臂如同花苞般,重重相互遮掩着从这圆环中浮现出来。
手臂们围成的花苞全部显形后,如绽放般层层展开,最后在数不尽的手臂中央,一支比其他手臂更长的手臂伸了出来,摊开手掌后露出上面的纸条。
拿起纸条,密斯提斯一目十行地看完后,眼中一抹紫意一闪而过,纸条上飘起一团紫色火苗,“唰”地将其烧尽。
“遥远的土地,呼唤着无边的歌声~”
“寒杀万物后,请为我戴上这王冠~”
“雅迩弥娜,开启宝库的钥匙~”
“王啊,王啊,为何弃绝剑下的子民~”
“王啊,王啊,踏碎这绝望中的圆环~”
“请承袭这至高的诗篇~”
“请启明纯洁环世之子~”
“雅迩弥娜,种下一切的起源~”
“……遥远……”
密斯提斯小声哼唱着不知名歌谣,目光望向天空,云团飘荡,穹幕碧蓝。
“用不了多久的,我就将实现一切……”念念叨叨的密斯提斯转身进入帐内。
圣壁历一零零三年,九月三十日,夜晚。
苍白的月亮少见地满盈,硕大地镶嵌在夜空中,星河璀璨,月色交相辉映之中,更显圣洁。
东区的索瓦格医院三楼有一个单间,病床上躺着个被缠得很结实的人,一个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人。
阿尔然.弥恩。
梦境中,阿尔然却正陷入奇妙的观感之中,视野被无止境拉伸,天地被抽成极长的密集线条。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悬浮于天空中,澄净一洗的蓝天之中唯见白云苍狗的云团。
地上是填满视野的森林,但夺人眼目的是森林中树立的参天巨像,那巨像形体犹如地球上的菩萨,身披绫罗两手掐诀,可头部没有五官,只有细长的,螺旋分布的眼睛,漩涡一样地布满整个头颅。
阿尔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可还没来得及细想视野就再次被拉伸,这次到了沙尘满天的大漠中,遮天蔽日的褐黄之中,阿尔然看到半是皮肉、半是骨骸的猛犸巨象行走在黄沙之中,半边骸骨身躯包裹着浓浓烈焰,在狂风中吞吐着火舌。
下一秒,再变。
阿尔然回到了天空,他飘在空中,看到从头顶比天更高远的无垠深黑星空中,垂下一条条白色布条,上面用黑、红、金三色写着无法识别的文字,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一具具向远处飘浮的褐色人体,形如人类却没有肉脂,仿佛褐色的枯皮披在骨架上,只是他们的脑袋都异于常人,后脑朝后延长凸出。
这些“人体”或捂着耳朵,或捂着嘴吧,或捂着眼睛,但无论如何没有一个碰到那些布条,全是从间隙中穿过。
还是没给阿尔然思考的机会,场景再次切换。
这次是某种极大的机械造物内部,铁链齿轮的碰撞声“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阿尔然看到远处一支机械鲸鱼身体泛着红光,从背部喷出一捧钢铁人型组成的“雨”,叮叮当当地落在四周的金属结构上。
再变,再变………叮!
阿尔然回过神来,发现视野恢复了正常,构成空间的所有因素不再被拉扯成横贯上下左右的线条。
他看到脚下踩着的是实打实的石砖,中间还有相隔等距的黄金道途,上面镂刻着符号、图案和各种文字。
包围着阿尔然的白色的淡雾,随着视线的移动有生命似地褪去、淡化,逐渐暴露出雾中的内里。
一个穿着绣金红袍、戴高冠的黄金骷髅手里拿着一根沉重的节杖,后面是两列四处抛洒彩色粉末的银骷髅,一同朝阿尔然走来。
“嗯?”
下一秒阿尔然猛地惊醒,看到了被月光浸润的医院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