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壁历一零零三年，九月末。

    阿尔然吃完早餐洗完碗，端坐在卧室的床沿上。

    他望着橱镜中的自己，黑发黑瞳，身型细瘦，肤色红润，一副面容和阿尔然熟知的地球上的人种都不同，既有白人五官明显的棱角感，也有华夏人的细腻柔和，看起来……确实比地球人要漂亮多了。

    “看起来这边的女娲捏人时相当上心啊……我又不是基因专家在这分析个什么劲。”阿尔然捏了捏眉心拿起衣橱里的外套向外走去。

    他在门口整理了身上的装备，一把满弹仓的阿蒙多霍克转轮，三十发备弹以及一把伸缩刀。

    阿尔然拿起伸缩刀就想起昨晚和吕普特分别前的最后一段对话。

    “留给你，算是投资了。”

    “这是什么？口风琴？”

    “是伸缩刀，后面那个按钮按一下就能弹出来…你真的是魔法师吗？你对现代魔法的无知简直刷新了我对同行的认知。”

    阿尔然把黑色的刀柄揣好嘀咕道：“说好没危险结果送把刀给我，这胖子……”阿尔然没有在身上带现金，毕竟这次去黑市不是为了交易。

    虽然昨天出门时接近傍晚，但阿尔然还是找到了那座扎在市区中的筒子楼，白天时看上去就普通多了。

    阿尔然轻车熟路地从后面的阶梯下到地下室，在升降梯前遇到了儒勒。

    “德普利尔先生，”儒勒拉动拉杆道“你逛下街可真勤快啊，收入不错嘛。”

    “你日薪多少？”阿尔然掏着耳朵问道。

    “四十银盾，怎么了？”儒勒道。

    “那就是月薪二十四金盾了……啊，没什么，哈哈哈……唉……”阿尔然留下一道令儒勒不理解的叹息，沉默地降了下去。

    下街的一角，在几个塌败建筑的尽头，有一个斜着向下开的深洞，阿尔然站在深洞旁扶着面碎了一半的砖墙，若有所思地望向深处。

    旁边一个卖私酒的黑市商人看着阿尔然跃跃欲试的样子，醉醺醺地道：“年轻人，好奇心旺盛也要挑地方，下面可没有亚参先生的魔法师驻守，你……”

    后面的话阿尔然已经听不见了，身影早已没入洞中。

    漆黑的洞穴并非天然形成，有一条石梯蜿蜒向下，阿尔然挥了个手势——魔法师称其为“咒印”——从手掌中飞出一团暖黄色的光球，驱散了四周的漆黑。

    这是阿尔然昨晚刚学会的下位魔法，使用类似于舔油不停消耗魔力。

    阿尔然靠着环绕周身的光芒，能够勉强辨别出石阶两边的光滑洞壁。

    “奇怪，昨天在家里测试的时候巡光魔法的亮度应该没这么暗啊，”阿尔然总觉得围绕四周的黑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在这里只能照这么点距离？”

    石阶不长，阿尔然走了大概十分钟后，就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空间中。在巡光魔法的有限范围内，他只能看到破碎的垒石地砖，以及无边且更空虚的漆黑。

    阿尔然沿着下来时的洞壁向两侧摸去，果然在墙壁上有了新发现。

    那是一组组残缺不全的浮雕，石料经过不知多少岁月的洗炼早就沙化脱落，仅有少部分靠着最外面那层涂料还面前保持形态，但线条和用色已经完全看不出了。

    阿尔然决定先顺着墙壁走免得迷路，顺便看看这些壁画上记了什么。

    第一幅笔画的中央，大体应该雕刻着一个人，这个人的周围跪拜着不少小人，这些小人只到“大人”的半个小腿高，完全看不出服饰衣帽等特征。

    第二幅画在拐角，脱落得太严重了，阿尔然只在边缘看到了某个东西的一部分，轮廓十分抽象所以阿尔然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第三幅图能看到画面中央有两个人面对面跪立，双臂有一个向上托举的动作，被托的东西掉没了。

    后面的笔画基本处于惨不忍睹的状态，阿尔然走过它们，在又一个拐角过后的墙壁上发现了一道门廊。

    进入门廊阿尔然故技重施，依旧沿着墙壁走，就发现这门廊压根没墙壁，侧面是一排石柱支撑，石柱后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渊。

    “咕嘟”

    阿尔然心惊胆寒地咽了咽口水，刚要往前走，余光却看到地面上有一堆脚印。

    他俯下身去发现不止一人，脚印凌乱前踩后踏，断断续续地延伸至阿尔然的前方。

    “难道是以前的探索者留下的？从灰尘的厚度上看不太像…奇怪，那头狐狸怎么没留下脚印？”

    阿尔然一根又一根柱子摸索着前进，来到了门廊尽头，又出现了一扇门。阿尔然跨过门槛，看到了一个螺旋向下的石阶，四周不再是漆黑，而是环绕着螺旋石阶的柱型墙壁，墙壁上全是挖开的一个个小洞窟，里面摆着数不尽的雕像。

    阿尔然操纵着巡光照亮四周，看清了雕像，这些东西保存的比壁画好多了，基本只有开裂。

    雕像的造型就很诡异了，不是一般的人像或物品，全是各种难以言明的造物。

    有造型掐诀、赤身裸体的人像，头部却是一团缠绕在一起的条状物，最中央是一个梭形的空洞，内里空无一物。

    还有两个半截身子的残骸用手臂打结的方式束缚在一根棍子上的雕像，两具残骸的下半身非常逼真地雕刻出残肢碎肉耷拉在尾椎的形态。

    在正对螺旋石阶入口的地方，是一个半蹲着的人形雕像，那东西手臂又长又细，搭在腿上，脸上没有五官却能分明地传达出莫名的视线感，让人后背发凉。

    其他的就更是恐怖了，有两手各提着两具残骸肠子的麻木人像，有满布着眼睛的巨大球状物，还有个壶。

    比较不同的就是壶耳位置围着一圈人脸，这些人脸的表情不是一般的喜怒哀乐，而是五官不配合的扭曲表情，比如眼睛是笑眼，嘴巴却愤怒大张，上下的两半脸好像各是一副情绪，看起来极为别扭。

    阿尔然选择无视这些奇形怪状，朝下面走去。

    安静空旷的楼梯间中，只有阿尔然的脚步声在有节奏地回荡着，巡光魔法的陪伴着孤身一人，缓缓沉入下方。

    走着走着，阿尔然皱起了眉头，他把头探出去向下望去，只见螺旋石阶直直插入下方的黑暗里……这石阶这么长吗？

    又走了几分钟，阿尔然再望了一眼，还是看不见底。

    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

    阿尔然停住了，他略一思考，开始原路返回。

    然而三十分钟后，阿尔然眼神严肃地望向同样看不到顶端的上方，陷入了沉思。

    “这地方果然不像那胖子说得那么安全啊，出去后必须得涨报酬………”

    阿尔然四下观察了一圈后突然愣住了，他发现墙壁上的雕像中，又出现了他刚才见过的那种人形半蹲的造型。

    阿尔然眯着眼望去，周围的其他雕像都是他之前没见过的，造型夸张得让他已经分辨不过来了。

    这么一想，阿尔然就觉得这种半蹲的雕像有点奇怪了，墙壁中的其他雕像都是怪异恐怖的，偏偏这个半蹲着的人形雕像看起来仅仅算是“反常”的水准，远远达不到“恐怖诡异”的层次，雕刻风格的差异相当明显。

    比如阿尔然眼前这尊半蹲像的右手边，就是个大人在吞吃小人的造型，吃人者面目狰狞，双眼圆睁，被吃着被紧紧抓住，双腿无力的垂下，已然接受了自己无法逃脱的命运，有点像地球上的某幅中世纪画作。

    要这么看，半蹲像塞在这么一堆怪物里面确实有点突兀了……嗯？

    阿尔然忽然注意到了，眼前这尊半蹲像和他之前见过的那尊是有些不同的。

    之前那尊，没有五官的脸庞平视着前方，而这一尊却是脖子扬起目视着斜上方。

    “看的……方向不同了。”

    “方向？”

    阿尔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这些半蹲像凝望的方向就是自己该走的方向。

    朝上方望去就是向上走，如果会有向下望的雕像，那就是向下走？

    阿尔然立刻践行了自己的想法，开始朝上走去，走了没十几秒，巡光魔法的有限照明范围里，又出现了一尊半蹲像，这次是看着下方的。

    阿尔然立刻折返，一边注意着边上的墙壁，一边注意脚下，果不其然十几秒后阿尔然又遇见了一尊半蹲像，还是朝下看的。

    就这样经历了来回几次的上跑下跳，阿尔然终于在十几分钟后来到了底端的出口，一道两人多高的拱门出现在面前。

    阿尔然看到这里也有一尊半蹲像，脸直勾勾地平视着前方，和顶端入口地方的那尊一样。

    “还好只是小打小闹……”

    阿尔然后怕地评论了一句，转身出了拱门，然而刚一出去他就心脏猛地一战。

    有一个人的双腿从巡光魔法没照到的黑暗中伸出，站在阿尔然前方不足三米的地方。

    阿尔然瞬间就拔出了阿蒙多霍克转轮对准了前方，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

    对方说话了。

    “没想到你还挺会挑地方啊。”熟悉且让人反胃的声音传来，那人走出了黑暗来到了阿尔然面前——是笑面人。

    “没想到你还挺会挑时间啊，”虚惊一场后阿尔然没好气道“差点把我吓死。”

    阿尔然没有把枪收回去，他还在怀疑这个笑面人会不会也是什么诡异力量造成的幻觉。

    “放心，我不是说了吗，我只存在于你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或物能再现我，”笑面人依旧维持着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但这份谨慎值得称赞，在这危险疯狂的恐怖世界里，称其为美德都不为过。”

    阿尔然端着枪继续前进，笑面人则保持距离跟在他后面。

    “真是没想到能看到这么一幅景色，数不尽岁月里积压的文明，终究被时间本身变成一件件古物，如弃入垃圾堆一般，被后来者压在身下。”

    “一座又一座城市，一代又一代文明。”

    “想象一下，那是多么奇妙的事情啊，你刚刚穿过的某座坍塌建筑，某个坍塌房间，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也许就是某些人的家园。”

    “那被你走过的破败大厅，说不定就是几具骸骨的童年回忆，这里也曾美好温馨，令人向往。”

    “但最终，他们都和城市一起沉入地下，变成了充满神秘谜团的废墟遗迹，等着你这样的疯子上门。”

    “看看四周吧，你渴求的异世界并不是没有代价地享受神奇伟力的，这个世界的疯狂底色正在向你缓缓揭露它那残酷面貌的一角。”

    阿尔然停下了，转过头来道：“这个残酷世界容得下你这么多愁善感的话唠？”

    “我只生活在你的世界里”笑面人微笑答道。

    “或许我也应该更残酷一点。”

    阿尔然回过头去继续前进，和笑面人一前一后被深邃、不可描述的滚滚漆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