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结果是，不论是挑事的龙大一行人，还是泄怒的黄玮，全部以寻衅滋事、聚众斗殴为由拘留三日。

    次日早晨，事务并不太多，姚晨依便抽空去了一趟拘留所。说明来意，简单登记后，她只身一人来到黄玮的房间。

    玻璃窗把周遭隔绝得一片死寂。黄玮正托着下巴在那里沉思。

    姚晨依轻轻敲了一下玻璃窗，“……黄先生？”

    黄玮抬起昏昏欲睡的脑袋，眼睛忽然睁大，“是你啊，警官。”他顿了顿，“还有什么事吗？”

    “额……”姚晨依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我就是来……和你……说声抱歉……”

    “抱歉吗？”黄玮不经意地一笑，低头看向手腕间那副冰冷的手铐，“其实也不必。事出不测，不能怪你。”他顿了顿，“更何况……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姚晨依静静地看着他。她感觉他的心里写满无助，如同刚挣扎出水面般自以为是的救赎。

    “这下可算是安宁了。”他静静地说，“谢谢你，警官。能不能告诉我其余那伙人要被关多久？”

    姚晨依回想起温诗南今早才告诉她的话，转述道：“应该都是三天。”

    “三天。”黄玮静静咀嚼着这个答案，而后猛地一拍桌案，“为什么才三天！他们罪有应得！警官！他们罪有应得！……”

    姚晨依险些被吓了一跳，“黄先生，您先冷静。再这样的话，他们就不允许我待在这了。”待黄玮情绪冷静下来后，她才说：“尽管我们怀疑这伙人很可能与严女士的死亡案有关，但……证据不足。我们会尽力而为。”

    “警官！你一定要把他们尽早抓起来！”黄玮死死抓着铁链，无助的眼神中写满哀求，“我这下是彻底没救了，进个局子，工作指定是丢了，彻底一个社会底层废物……”

    “别泄气！”姚晨依心疼地安慰他，“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你开具证明……”

    黄玮只是淡淡地摆摆手，“不必了。”他顿了顿，语气格外坚定，“警官，一定要帮我抓住他们，一定……”

    姚晨依没有再多说，只是默默叹息。

    她从和平与温暖中长大，一路向来顺风顺水，对于社会背面的黑暗险恶，仍是素未谋面。

    自此，她终于明白某些书中所提及的无能为力，究竟是怎样一种模样。

    她只记得她差点跌进黄玮那深邃的眼睛里，看见暗无天日的连绵涡漩，席卷他心底若有若无的微弱火焰。

    ——原来是一场蓄意的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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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路上，姚晨依特意放慢了脚步，回到办公室已是上午。

    办公室里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孟小先看见姗姗来迟的她，没有多问，只是仿佛心领神会似的打了个招呼。

    姚晨依点点头，默默回到座位上，继续她的工作。

    良久，温诗南突然问她：“你早上去干什么的？”

    “额……”姚晨依迟疑了一阵才开口，“我去看了黄玮。”

    除了淡淡的震惊以外，温诗南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责怪，“你还真有责任心。”

    “只怕这份愧疚真的要难以弥补了。”姚晨依轻叹，“这么一着，他不仅被拘留，工作倒是也丢了……”

    温诗南没再多说。公正和人情实在难以兼得，这确乎是他心中不变的准则。不过对于初来乍到的她来说，更何况是个慈悲于怀的女孩，还是没必要屡次重申了，他想。

    良久的沉默。直至正午，办公室门口突然传来声响。孟小先一抬头就看见风尘仆仆的白烨，大步流星地往座位上走。

    “什么事？怎么这么急？”孟小先提前起了一丝疑虑。

    白烨喘了口气，道：“医院那边……倒是出了件奇怪的事。”

    “什么？”姚晨依急不可耐地望着他。

    “和第二位死者许若熙同一个病房、腿部骨折的患者吴慧云，今天早上突然提前出院了。”白烨答道，“我们今早正要找她二次审讯，人却突然没了，查了出院记录才知道原来是发生了这么一回事。”

    一时间四下皆惊。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在如此寥寥进展的前提下，这个生前和死者最接近的人，对于这起案件的侦破有多么大的意义。

    “现在上面要求我们尽快并案处理。”白烨静静地说，“同样的地点，尽管是否是同一名凶手还无从得知，为了避免再次凶手犯案的可能性，我们要尽快分析杀手的特征，对医院以及周边人士进行排查。”

    “又是那套心理疗法？”温诗南有些按捺不住。他明白涌现上来的又是那一番痛楚。

    “那你是另有高见，还是打算另辟蹊径？”白烨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气氛一下沉降下来。好在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打破了这场局面。

    白烨关了手机外放，侧过头来应和几句便挂了电话。随后说：“查到吴慧云的行踪了。”他顿了顿，“赵坚马上回来。”

    温诗南闻言沉寂了一阵，最后开口说道:“方才是我失态，抱歉。”

    “没事。”白烨轻描淡写地一笑，仿佛若无其事，“下午两点开会，姚局也会来。——我还有事情处理，各位先忙。”他说完就又离开了办公室。

    穿堂风吹动昔日的纱轮，梦醒时分，这里好像谁都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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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会议室气氛格外沉重，一时久久无人发话。温诗南在桌前正襟危坐，低头瞄了一眼表，一点五十八分。

    随后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赵坚喘着粗气快步迈入会议室的大门，拉开一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抱歉，是我迟到。”他首先说。姚先明敏感地确认了时间，“不急，还差两分钟。”他附身喝了一口茶，“大家准备一下，会议马上开始。”

    墙面上的中悄无声息地挪移到两点的时刻。白烨约定俗成般站起来，面向众人宣布：“人民医院目前发生的两起命案，分别为氰化钾案和入室杀人案，在近日的排查里我们总结了一些相似之处：从凶手的特征来看，应该都是女性，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心思缜密，逻辑能力强，从事高精度行业。目前我们初步断定这两起案件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如果想以第二起连环案并案的话，已知的信息会不会太少了点？”温诗南补充，“比如说，在两处案发现场，是否存在有相似的痕迹；或是凶手是否有留下明确的信息表明其下一个目标？”

    白烨正在回想，突然听到姚晨依提醒，“我想起来，之前在第二起案件的案发现场，出现了一串模糊的字母‘I’‘C’……”

    “晨依这点提醒了我。”白烨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对于医院而言，IC开头的三字母单词当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ICU。如若后日还有诸如此类的事件发生，这一点或许可以成为我们断定这起案件是否为同一人所为的依据。”

    “太慢了。”刚待他说完，温诗南就急不可耐地开口，“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让伤亡和事故减到最少。况且，就算第三起案件真的如你所想的那般发生了的话，又如何保证一定是同一人所为，或是获得足够充分的证据？”

    姚先明眉头紧皱，“小温说的也有道理。白烨，或许有更好的方法。”

    “……是。”白烨深思熟虑后说道，“那诸位现在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我们的突破口还是吴慧云。”温诗南斩钉截铁地说，“首先，她和死者在同一病房，在发生了那么大事故的前提下竟然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其次，在命案发生不久以后，双腿骨折的她竟然提前出院。——我想，这并非巧合吧？”

    “的确。”赵坚闻言点了点头，“方才我在医院也了解到了她的一些情况。”他顿了顿，“吴慧云的主治医师说，病人之所以提前出院，是因为宣称自己因命案受到了极大恐慌。由于伤口目前处于静养期，医生便准许她出院了。”

    “不对。”姚晨依敏锐地说，“为什么她会说自己受到了‘极大恐慌’？她作为一个一无所知的当局者，难道也会在意这些吗？”

    “有些极端了，晨依。”姚先明示意她打住，“对死亡的敬畏与恐惧，中国自古以来人皆有之，在这方面就没必要据理力争了。”

    白烨这时突然插了一句，“姚局，我觉得晨依说的，也并不全无道理……

    “自我接手这份工作以来，走访、笔录的大大小小十几余起命案的相关人士也有不少了，但像她那般平静与自然，乃至自己置身事外的态度，甚至面对警察也无常人的惶恐，仿佛自己就像是来走个过场。那般模样我迄今仍记忆犹新。”白烨一字一句地说着，“毕竟是死者生前的直接接触者，我认为目光还是要放在她身上，不能放松。”

    姚先明面不改色地听完，“好。赵坚，你抓紧追查吴慧云出院后的行程，密切关注她的动向。若是日后有所需要，走访调查也不可避免。”

    “是。”

    “在现场情况已经彻底排查过的前提下，由于目前两案作并案处理，我们打算从三个方面进行着手：病患、医生、市场。”白烨有条不紊地说，“除了吴慧云，对于严思菱案而言，我们排查的主要方向是生前多次出入死者病房的医生，以及我市氰化钾近期的售出名单与凶手遗留在现场的注射器规格。”话音刚落，小朱便接着说道：“对于几名医生护士的排查，以及监控画面的核对，除去护士长丁芳出入严思菱的病房较频繁外，其余的护士都是处于工作时期的正常时长。——重要的是，我们核查了在第二起命案发生时他们的动向，均有在岗工作的不在场证明。”

    “那看来真的很棘手啊。”待他说完，孟小先感叹道，“城南化工厂近期对氰化钾仅有工业上订单的售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有效订单；至于那种类型的小型橡胶塞，倒是在几家偏僻的杂货店发现了货源，都是很普通的小产品，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好。”听完下属的汇报，姚先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白烨规划的三个侦破方向，我很认可。吴慧云的动向，要抓；医院的一切可疑人士，要排查。至于氰化钾的事情……如果厂方真的没有什么特殊订单，可以先放在一边。”

    温诗南静静地分析着信息，“稍等，我补充一句。”他顿了顿，“方才小先提及的‘偏僻的杂货店’，大体是指哪些区域？”

    “我看看……”孟小先翻开他的文件夹，看着地图上标记的几处地点说：“大体都是在江滨市主城区外，城乡结合部和开发区处。”

    “凶手选择在这种地方购买杀人工具的话，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躲避。”温诗南果断地说，“……这几家店的总进货源，麻烦再进行排查。”

    “好的。”

    姚先明努出一抹欣慰的笑靥，坚定地看向众人，“那么诸位，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