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念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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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月影随行

    姚晨依静静地坐在车后方,看窗外稍纵即逝的车水马龙,心头泛起不息的波澜。

    一切是那么突然。

    她真的对不起黄玮。

    “我是不是犯了错事?”她问温诗南。

    前方传来温诗南的轻叹。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说:“有时公正与人情难免不可兼得。”

    车里静得吓人,像是默默诉说着陈年的往事。

    等到路边的景观终于熟悉了,姚晨依才问:“接下来我们去哪?”

    “人应该被他们押到总局了。”温诗南自然指的是他那帮同事,“我先把你送回去。我去帮忙。”他说着拨通一个号码,“喂,小忆?”他说,“刚刚那群家伙和我手上最近处理的一个案子有关,我可不可以过去帮忙做笔录?”

    姚晨依靠在窗边,只听见对方淡淡的“好的,客气了”。

    温诗南随之把手机放在一边。

    “你就这么放我走了?”姚晨依确定他已经挂了电话后,不可置信地问道,“我可是你的工作伙伴!现在还有工作,我觉得我可以……”

    “听话。”

    姚晨依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堵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先选择了沉默。

    被动的沉默。

    轿车终于驶入她家门前的小路。姚晨依明显感到了温诗南的减速,便问:“温诗南,你够不够朋友?”

    温诗南不答反问:“你自己够不够?”

    姚晨依闻言一愣,当即不假思索地回答:“够啊。”

    “那就听我的。”温诗南说这话的时候随之缓缓将车停下,“太晚了,你先回家。”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听话。”温诗南重复了一遍,“下车吧,后面还有车。”

    姚晨依回头看去,真的看见愈来愈近的亮黄色车灯。她只好选择了“妥协”。

    “这一次我先让着你!”她说完便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拉开车门,“笔记本我先放这了啊,方便你做笔录。”

    听见关车门的闷响,温诗南的脸上泛出一丝苦笑。他很快发动了汽车。

    姚晨依静静地站在灯光尚未企及的一隅,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该是什么感觉。

    最后她发觉其实是温暖。

    淡淡的温暖。

    白色的灯光静静洒在地上,她假装是一地月光。

    ————————————

    温诗南转过弯便开始加速,一路疾驰到总局。

    “南哥。”门口值班的同事和他招呼。

    温诗南点点头,问:“刚刚那批人现在在哪?”

    “审讯室。”

    温诗南道了谢。走在熟悉的地方,尽管才调去不久,仍有彼时残存的温情。

    远远听见审讯的声响,时值夜晚,那一排的房间仅剩下几个审讯室的灯光。温诗南在窗口远远瞥了一眼,直到找到那龙大所在的房间,当即轻轻敲响了门。

    “请进。”是警员温和的声线。

    温诗南应声而入,目光落在那个包着纱布低垂的脑袋上,问的却是那警员,“小忆,什么时候到的?”

    小忆说:“才不久。刚刚给那伙人处理了伤口,都是轻伤,问题不大,我们就直接拖过来了。”温诗南同时看向他面前那空空如也的笔记本,想来也算是明白了一些事情,“我们开始吧。”

    他端正了坐姿,把那笔记本摊开在自己面前,静静地看着龙大,“你们闹事的全过程我也算是看在眼里,对此我不多过问。”他顿了顿,“不过我想,你和那位男人的渊源,你倒是可以说一说。”

    “‘渊源’?”传来龙大的冷笑,“不过一个弱不禁风的懦夫男人而已。甚至配不上称之‘男人’。”他一字一句地重重咬着,“我不过是给他点教训,告诉他如何做人。”

    荒谬的回答。温诗南快速思考了一番,静静地说,“这样,我会问你几个问题,接下来,请你如实回答。”

    “好。”龙大答应得很爽快。

    “姓名?”

    “龙大。大王的大。”

    小忆闻言,差点笑出了声。他是念着他的职业素养。

    “身份?”温诗南继续问。

    “没有什么身份,酒吧股东之一而已。”龙大说得很是轻浮,并且把“而已”咬得很重。

    “从事职业?”

    “无业游民。”龙大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有些想笑,“打人闹事,我是有问题,但以我的为人,向来不做强掠之类的事情。反正酒吧生意景气,所以就靠个股东的身份捞点小钱,混混日子咯。”

    温诗南一时无言以对,于是看向小忆,征询般地问:“可以了吗?”

    小忆点点头。

    温诗南当即话锋一转,“之前有一位名叫严思菱的女性,约三十岁左右,经常前去你们酒吧,你是否认识?”

    “……什么思菱?”龙大想了想,一拍大腿,“哦,你说那个小妞啊,我倒是挺欣赏的。怎么了?”

    温诗南闻言,仔细看向龙大,“她的死……你是否知情?”

    然后他就看见龙大的眼睛飞也似的眨了眨,“哟?死啦?怎么回事?”

    “现在还没到你反问的时候。”温诗南冷冷地诗,“如实回答我问的问题。”

    “不知情,怎样?”龙大投去不屑的目光,“你们什么意思?人家死了,无凭无据就来抓我?难道就因为我认识死者?”

    温诗南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可什么都没说。不期你在这里欲盖弥彰。”

    龙大于是无话。

    可温诗南锐利的目光并未挪开,“认识她以后,你们间有什么来往?”

    闻言,龙大的脸上明显写着不快,“我说你什么意思?这哪是审讯啊?这分明是媒婆查户口吧?”

    温诗南从来没有一次性问过这么多问题。听见耳边尖酸刻薄的质疑,他心底的火焰一瞬间被点燃,“什么意思?你跟我说什么意思?”他猛地一拍桌案,“死的人与你毫无干系,所以你才得以心安理得地说不!”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出言不逊。一旁的小忆赶忙劝住他,“南哥,冷静,冷静!”

    龙大这回却没有选择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临近崩溃的警员,眼神中几分险恶,几分荒唐。

    温诗南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变得如此失控。他竭力克制好自己的情绪,坐下来淡淡地喘息,那一瞬间面前笔记本上的文字也变得模糊,像是被时间扭曲成难以分辨的迷雾,缠绕的曲线漫天席卷,逐渐蒙蔽了视听。

    “南哥,要不我来……吧?”小忆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事。”温诗南轻叹一声,望向龙大的眼神再度变得深不可测,“方才是我失态。”他顿了顿,“请你如实说明。”

    “得了,像你这种家伙我见多了。”龙大悠悠翻了个白眼,“不过说来那小妞也挺厉害的,基本上每天都来,从晚上八点多喝到凌晨,愣是没怎么醉,和哥们几个时常谈笑风生的。有时候玩到凌晨两三点,有时候尽兴了就通宵,不过后来倒是好一阵子没来了,哥们几个也没去深究;来往的话……开心了有时候给她点小钱什么的,每晚的酒也是我请的。”龙大说这话的时候仿佛饶有兴致般地回味着,“真是可惜了那个弱不禁风的小豆芽,有福气遇见这么个小妞,倒是没福气把玩。”

    那小豆芽自然是指黄玮。温诗南静静地听他说完,明显看见他眼神中那股浑浊不清的色泽。

    “那她后来没有来,你们不会去想?”温诗南不愿再去细想这花天酒地背后浑浑噩噩的情节,“或者说,她后面的未至,乃至失约乃至死亡,你是否有听闻过些许风声?”

    “从未听闻,也根本不会去好奇。”龙大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这么跟你说吧,能来酒吧的女人,哪个不是拜金的女人啊?往她们身上砸点钱,给点好处,自然就找你靠拢上来了,就跟一茬一茬的韭菜一样,是割不完的。不然你以为哥们几个是什么钟情男啊?就盯着那几个猎物发泄?”他满意地笑了笑,“酒场见面哪个不是一见钟情啊,都是昙花一现。你跟我说什么日久生情啊?那你去民政局啊?来酒吧干什么?狗屁!”

    做笔录的两人无不感受到面前这个男人强大的气场、实力与背景。尤其是温诗南,此时他仿佛前不久深陷囹圄,好不容易找到一条逃生的通路,在重见天日的边缘又被巨大的名叫绝望的屏障阻隔,再度湮没在无际的黑暗里。

    这场审讯的结尾并不愉快。走廊上,温诗南缓缓套上拿在手里的外套,看向小忆,吩咐道:“这几个闹事的家伙先放在你们这里,按照治安管理法的要求来具体处理;所有笔录的结果,有序麻烦尽快以电子稿的形式发到我的邮箱。辛苦了。”

    “不辛苦。南哥你慢走。”小忆自然知晓近期继fog之后的第二组杀人案,但他并不知道其中一位死者就是他的……前女友?

    温诗南这人,干事总是带些神秘,以至于曾经和老同事工作多月,竟无一人知晓他的恋爱身份,甚至还有人替他张罗。

    ——可偏偏就是这样。情感于他而言,可以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也可以是卷地风来忽吹散。

    温诗南静静地走在总局门口那条无比熟悉的大道上,两旁秋叶静落,落进他似曾相识的过往里。

    手机倏地跳出一条信息,他知道是小忆的文件,点开却看见姚晨依三十秒前发来的短信。

    “你那里结束了没有?情况怎么样?”

    温诗南苦笑。

    纵使雾霭迷蒙,总会有一束月光穿破密云,静静落在你身上,带着白昼的暖,驱散深夜的寒。

    回望身后庄严的总局大楼,望着他那曾经的大楼,心中百感交集的他缓缓敲下几个字:

    “结束了。

    “我在试着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