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官场上的规矩，待部队安顿好了后，向枫还是前往固原拜见了总督魏学曾。临行前邀魏朝一起去，魏朝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说他恨不得啐魏学曾几口，哪会跑那么远去看他。

    元朝灭亡后，北元蒙古分裂为瓦剌和鞑靼两部分，他们趁明廷后期暗弱无暇顾及北方之际饮马河套，这片地区也成为他们休养生息和侵扰明朝北方边境的策源地。

    自土木堡之变后，朝廷一直将蒙古视为头号大敌，设九边重镇重点防御，历代在此大修长城关卡，东联山海，西接嘉峪，形成一道长长的防线。

    对戍边将士们来说，这砖石高墙只是一个心里安慰，只防得住普通百姓和往来商贩，而对于彪悍的虏寇铁骑来说轻易就可突破——虏寇屡次绕开长城防线入侵边境，给边地带来无尽的伤痛，不久前的洮河动乱就是最好的例子。

    三边总督府原先的驻所是在平凉，后来前移至固原镇，防秋则驻在花马池。三边总督的重要职责是节制延绥、宁夏、甘州和固原四大军镇，其中的巡抚、总兵均受其节制。总督一职概由朝廷选派尚书侍郎等文职京官出任，意在以文驭武，联络各镇。

    凡任总督者，一般均加有都察院左都御史或都御史头衔，以监督、弹劾辖区内的各级军政官员。现任总督魏学曾是兵部尚书衔兼右副都御使，正二品，皇帝赐予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

    弘治年间，固原设州，隶属平凉府，紧邻河套地区，有“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之称，可见其位置之重要。此地汉、蒙、回人杂居，中原农耕和草原游牧在此汇合，自朝廷开放马市以来，边贸繁忙，进出关塞之人络绎不绝。

    三边总督府位于城内中心位置，修建得非常豪华，堂皇如王府。总督府门口的照壁上，中间画有一头麒麟，三只凤凰围在其中，另有九只老虎盘踞四周，以喻三边境内的一个总督、三个巡抚和九个总兵的建制。

    接到禀报后，魏学曾还是在总督府里接见了向枫。

    魏学曾是陕西泾阳人，年近七十，一把花白胡子，精神倒是健朗。他原本已致仕，前年三边告急，经内阁大臣王锡爵举荐，朝廷又重新启用了他，派他来此坐镇。

    见如此一大把年纪的老人还驻守在边塞，日理万机风餐露宿，向枫不禁有些怜惜，看来朝廷真是缺守边的能臣了。

    向枫将隐龙军驻扎在华亭县大坪沟的情况简要禀报了一遍，顺便表达了全体军士想上前线杀敌立功的想法。

    魏总督眯着眼睛听完了向枫的禀报，半晌没有说话，向枫还以为他睡着了。

    许久，魏总督终于睁开了眼睛，问道：“你们那个监军......是叫魏朝来着吧？他是司礼监还是御马监的？本督咋之前没听说过这人？”

    明代内庭设有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二十四衙门，是侍奉皇帝及其家族的机构，其间人员不全是太监，也有杂役或工匠，人数众多，各衙门均由太监掌印。

    向枫还真不清楚魏朝是哪个衙门的，便道：“属下不太清楚，听魏公公自己说，他是王公公托陈公公说情过来的......”

    “哦......啊……”

    魏学曾打了一个哈欠。

    “内廷里姓魏的公公，本督还是头一回听说，故而好奇问问而已……”

    向枫暗自一笑，心想还有个更有名气的魏姓公公在宫中呢，估计这一把年纪的魏总督是见不到他了。

    魏学曾看了看向枫，又问道：“你们......原先是梁山之众，后被朝廷招安过来的？”

    魏学曾问得很直接，向枫听得也不尴尬。看来这魏总督还是个有心人，看似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子，实际上暗地里对隐龙军早就有了解，不过这样也好，不至于在临敌时稀里糊涂瞎指挥。

    向枫回答道：“嗯。属下的隐龙军原本是在湖广隐龙谷里讨生活，自给自足，没做啥大恶之事，因想为国效力，就归顺了朝廷。”

    “归顺朝廷方是识时务啊！呵呵......听说你们在湖广，协助官兵平乱，打得还不错......”

    魏学曾捋了捋自己那顺滑的胡子，又道：“不过这里是边塞，番虏之强悍，可不是湖广那些乌合之众可比的，你莫要以为仗那么好打......咳！”

    向枫抱拳道：“魏帅坐镇三边，威震关外，番虏闻大帅之名便不敢有丝毫妄动之念，我等即便想打仗，估计也是没机会了。”

    对向枫的这番恭维之语，魏学曾并不为所动，也许他是听得太多了，当下冷哼一声道：“那也不见得，洮河之乱不是才刚刚平息么？要不是本督处置妥当，只怕到今日都不太平呢！”

    “督帅运筹帷幄，番虏闻风而逃，属下在来之前就听说了……”

    说到这里，向枫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魏学曾，便继续道：“督帅，属下刚来此地不久，听说那宁夏卫指挥使哱拜父子，好像有些不安分呢，他们会不会......”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简直是一派胡言！”

    魏学曾打断向枫的话，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此番平定洮河之乱，哱拜父子是出了大力的，你这是挑拨离间！要不是看你远道而来，本督定要处罚你。”

    “属下也是道听途说，请督帅原谅！”

    向枫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一番好心提醒还差点受到责罚，便再也不敢说了，见魏学曾已不再想理会自己，晓得无法再聊下去了，便从怀里掏了几张银票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

    “戍边艰苦，隐龙军初来乍到，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督帅赏脸替军士们收下！”

    向枫作为下级，不可能空手去拜见上司，这是大明官场多年的规矩，他不想在人前做得太清高，因为不能改变这规矩，所以只得同流，这不仅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隐龙军不被人暗中使坏。

    魏学曾瞟了瞟桌上那叠银票，脸上一下子缓和多了，他微微点了点头。

    出了总督府后，向枫也没在城中多做停留，带着随从赶回了华亭。

    华亭是一个小县城，一下子驻进了上万军士，自然引得民众的好奇。

    由于隐龙军纪律严明，军士们不论是在驻地还是进城一律不得扰民。

    向枫还安排军士去帮助附近民众修缮房屋挖洞积水等活，给一些家无余粮的住户送衣送粮，军中医生免费给人看病，等等所为跟别的官兵有天壤之别，短短两个来月就赢得了当地民众的好感，大伙奔走相告，说华亭来了一支义军。

    考虑到有可能在此地长期驻扎，隐龙军招募了百来个对三边一带熟悉的人入伍，分到各营队里当向导用。

    这日傍晚，天阴沉沉的。

    军营外慌慌张张来了一个汉子，他哭着对营兵说他家娘子难产，请来的稳婆束手无措，眼看大人不保，听说军中有名医，恳请能过去救他夫人一命。

    今日当值的头领是赵任，他接到禀报后也拿不定注意，便去给向枫报告了。

    向枫想到军医万松的祖父万密斋是妇科名医，当即叫人去将万松找来，安排两个军士跟他一起随那汉子过去救人。

    天黑以后，万松他们回来了。

    向枫叫来一问情况，万松说大人和孩子都保住了，生了一个男丁，全家高兴得不得了。

    一旁的舒诚道：“万郎中，没想到你还会接生，奇了！”

    万松道：“万松家传妇科，在问诊把脉和用药上有所得，这接生的活还真是头一回。不过医理相通，那妇人只是紧张导致难产，以安抚其情绪为主，也就可以了......”

    “可是你是男子嘞，咋个如何接生？他们家里人不反对？”

    对于舒诚的好奇，万松倒也没在意，咳了一声道：“医者眼里只有病人，并无男女之别......当然，我也没有进产房，处置之法皆由稳婆进出传话的。”

    “啧啧！可真神了！”

    舒诚不由得砸了砸嘴巴。

    向枫道：“万郎中说得对！所谓医者仁心，救急救难之时，如果顾忌太多就会导致悲剧......边塞之地，民风豪放彪悍，不像我们南方，男女之间没那多顾忌，往后百姓有所求时，我们能帮的一定要帮。”

    万松和舒诚听得连连点头。

    几天后，一帮人抬着一块匾额敲锣打鼓来到营门口，走在前面的正是之前来求医救妻的青年。

    向枫出面接待了他们，一聊才晓得还是个世家子弟，那青年的祖父赵时春是平凉的大名人，曾任山西巡抚，后因解官便带家人隐居于华亭。

    平凉城北有名山崆峒，相传黄帝曾在此问道于广成子，山上道家宫殿林立，总称八台九宫十二院，皆为皇家敕造。

    华亭紧挨平凉，在一个晴朗之天，向枫带着赵任、舒诚和秦良玉等人，痛痛快快地去崆峒山游玩了一天。

    两场大雪后，已是腊月底了。

    塞北之地素裹银装，鸟兽藏迹，只有战马嘶鸣旌旗猎猎，面对这千山暮雪之境，何人不起故园之情？

    向枫提前叫人安排好军中伙食和文体娱乐，以减少军士们的思亲之情，还鼓励他们给家人写信，军中安排专人传递。他也给闻敏写了一封长信，将他们一路行程及塞北风光和风土人情详细告知，想必闻敏读来可以宽怀。

    伴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隐龙军的全体军士们在异域他乡过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