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飒飒，黄尘漫漫，孤鹰盘旋，草木萧萧，出了西安城后的大西北，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路上，旌旗林立战马嘶鸣，一队大军正朝着北面进发，正是隐龙军的大部队。

    起先，赵任作为先头部队带了一千余人提前出发，沿路接洽布置，向枫则带着一万五千人的主力部队后随。

    一个多月后，两军在西安府会合，向枫见到了先来此等他的朝廷监军——太监魏朝。

    出于对魏忠贤的了解，向枫自然晓得这魏朝也是后面的一个风云人物，可以说，若没有此人，就没有魏忠贤的发迹了，他只是没想到魏朝竟被朝廷派来做监军。

    此时的魏朝三十岁左右年纪，中等个子，模样看着倒也精干，见到向枫后显得很客气，并没有其他太监那般傲慢跋扈样。

    向枫对魏朝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明代监军的权力很大，虽说不能直接插手军务，可事实上，不论是文人监军还是太监监军，没一个监军不插手军务的，有的还忽略主将直接调兵，给整个战斗造成混乱，再厉害的主将遇到犯浑的监军也头疼。

    向枫和魏朝两人一起去拜访了陕西巡抚叶梦熊。

    叶巡抚六十来岁，人倒也硬朗，他简要介绍了当前西北的局势，对向枫这个“黄州将军”好像兴趣不大，将更多的精力和热情都放在魏朝身上，频频向他打听朝中之事。

    魏朝的嘴却很紧，尽挑些无关紧要的事说。叶梦熊听得无趣也就懒得问了，也不想留二人吃饭即有送客之意。

    从巡抚衙门出来，向枫请魏朝去酒楼吃酒，魏朝爽快答应了。

    魏朝是头一回来西安，听店小二说了一堆没听过的菜名后，禁不住就发馋了。

    向枫也想尝一下当地名吃，就点了葫芦鸡、温拌腰丝、锅子鱼、三皮丝等一桌好菜，还要了一坛西凤酒。

    魏朝吃得全无看相，手撕筷夹吃得赛过御膳之肴，一只葫芦鸡被他吃了大半，最后还喝了一大碗枸杞银耳汤。酒足饭饱后，他打着饱嗝夸向枫豪爽。

    军中有少数兵士水土不服，向枫担心军中出现疟疾，征得叶巡抚同意后便在西安郊外休整了五天。

    随军的白仲带着人进城采购了大量藿香、山楂、茯苓和半夏等药物，终于将病情控制住了。

    出了西安城，部队朝着固原方向进发。

    过了凤翔府后，前面便是有名的陇山了。

    这陇山是六盘山山脉南边的一段，六盘山因六个盘道而得名，当地人都称之为“鹿攀山”，而陇山自古为陇右要冲，关中屏障，其间的关陇古道连接着关内八百里秦川和天水镇。

    自汉以来，这里车马川流不息，人员往来络绎不绝，在唐代最为兴盛，张骞开拓西域，唐玄奘西天取经都路过此地。自元以后，因战事连连，这关陇古道逐渐荒芜，到了明代，这里已属九边，更是少有行人了。

    这关陇古道虽人烟稀少，景色却是不差，既有尽染层林，又有黄土高崖，完全不同于江南之地，加之五里一关十里一驿，虽不见刀光剑影，却隐隐能感受到边塞的那种萧杀之意。

    大军一路前行。

    过了陇州，前面便是华亭县，已到了平凉府境内。

    赵任的先头部队派人来报，说他们收到陕甘总督府传来的文书，要隐龙军在平凉城就地驻扎，暂不入固原。

    向枫拿过文书一看，上面只写着让隐龙军先驻扎在平凉待命，并没有说原因，下面盖着总督府的大印。

    对于总督魏学曾的这个决定，向枫也是不解，便问魏朝怎么看。

    魏朝拿了文书看了看，随后冷笑几声道：“这有何不解的？怕你抢了功劳呗——这个魏学曾，恁是小气得很，前不久挤走了郑经略，朝中就对他颇有微词，还不知收敛......”

    向枫在路上听魏朝讲过，郑洛在万历十四年就以右都御史身份经略陕西、延、宁、甘肃及宣大、山西边务，去年洮河之变后，魏学曾接替被罢的梅友松为三边总督。

    魏学曾与郑洛的意见每每不合，便和新到任的陕西巡抚叶梦熊一道上奏，力言郑洛乃当今秦桧、贾似道之辈，要求罢黜郑洛。朝廷一时也没理会，便要郑洛去负责宣大、山西那边的军务，不再插手三边事务了。

    县官不如现管，这是人家的地盘，当然得听人家的，这个道理向枫自然晓得。

    向枫问魏朝道：“魏监军，朝廷在圣旨里，是要我们驻防固原的，这魏大人怎么......那我们如何办？”

    魏朝面无表情道：“你是主将你做主，咱家不管这些个——反正这鸟不拉屎的地，在哪都一样。”

    向枫要的是魏朝这句话，当即下令部队改道前往平凉。

    三天后，部队到达了平凉郊外。

    平凉有“西出长安第一城”之誉，自古为屏障三秦控驭五原的重镇，是中原通往西域和古丝绸之路北线的交通和军事要冲，自是兵家必争之地了。

    向枫拿着总督府文书带人前往城内，拜访了驻守在平凉的总兵苏胜。

    苏胜接待了向枫，说他已收到总督府的公函，要隐龙军在华亭县大坪沟一带驻扎，随时听候调遣，到时候他会派人随军过去接洽，不过隐龙军的粮草得自给，上头并不拨付。

    向枫回到部队后，便令部队前往大坪沟。

    这是一处偏僻的山沟谷地，一条小溪从中流过，四周倒也开阔，有些地方看着还像隐龙谷，只是荒无人烟，一条小路通向外面，根本不适合大军进出。

    见到此地如此闭塞荒凉，赵任明旭他们都忿忿不平。

    向枫也是看得直摇头，但他不想违抗军令，下令部队开路进发。

    五天后，部队陆续进了大坪沟，各营队依据地势扎营。

    从江南富庶之地一下子到了这穷乡僻壤，加上天气渐寒，许多军士都不适应，虽无人开小差，但军中亦有一些怨言。

    向枫及时召集各级头领开会，要求后勤部队及时发放补给，各团营队长安抚好本部军士，带头做好表率，他自己也深入营队分别找军士们交心谈心，借以稳定军心。

    由于隐龙军的后勤补给充足，军士们在帐篷里有吃有喝，加之各营队长分头做动员，抱怨之声逐渐消失。除了一部分军士修路和构建防御工事外，其余军士则因地制宜的开展操练，训练倒也没有耽误。

    一个月许，军士们都渐渐安心下来了。监军魏朝则牢骚满腹，天天对着天空破口大骂魏学曾。

    向枫请魏朝喝酒，顾南古和孙承宗几人一起作陪。

    三杯酒下肚后，魏朝又激动起来，大声道：“咱家我是遭了哪辈子孽哦，怎么摊上这么个苦差事？还寻思着回去后有恩赏，哪曾想到了这么个荒蛮之地......那魏学曾，真不是个东西！他也配姓魏？啊呸——”

    向枫暗自一笑，说道：“魏监军莫要气恼，既来之则安之嘛！你也看到了，这一路上我们不缺吃喝，粮食充足着呢！顾军师昨日还安排人去凤翔等地采购鲜蔬去了，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你的！”

    “向将军，咱家也不是图吃喝的人，就是心里憋屈......”

    魏朝看了看一小桌的酒菜，又道，“实话跟你说吧……就你们隐龙军，朝廷本不稀罕派监军来的，是咱家鬼迷心窍想立功，托了陈公公和王公公的关照才得以过来，可谁想窝在这山沟里，要想杀虏立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魏朝一激动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他原本只是宫里一个小太监，无意中搭上了伴皇长子读书的太监王安，那王安见魏朝老实勤快，也就将他视为亲信。

    这几年中，魏朝一直在宫里干些粗杂活，未得机会重用。这次，他无意中听说御史梅国桢上奏将隐龙军调往三边驻防，圣上已恩准，魏朝觉得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便求王安想办法让他去做个监军。

    王安去找管事太监陈矩，没想到陈矩竟然一口答应，最后也让皇帝恩准了。

    魏朝带着几个随从屁颠屁颠地提前赶到了西安府，满心以为可以立功回去，那自然是非昔日可比了，哪曾想被丢在了这里。

    向枫听了一笑，说道：“这平凉到固原前线，也就两百来里路，急行军两三日便到，若真有战事，定然少不了我们的。”

    魏朝端起酒杯跟向枫碰了一杯干了，说道：“这个咱家晓得......可是你看，这一路风平浪静的，一时半会也打不起来啊！真个要在这鬼地方呆个三年五载，那咱家再回宫也没啥用处了......”

    向枫点了点头，随口道：“魏监军莫急！依着我看，那个宁夏卫指挥使哱拜父子——必定会反！”

    魏朝听得眼睛一亮，连忙道：“呀！咱家在朝中也听说过，此人是有些不太安生......可谁晓得他啥时候反呢？”

    向枫尽力想着他对哱拜父子在历史上的记忆，说道：“唔......应该是近两年的事吧！”

    “近两年？咱家可等不了，万一他不反呢？除非......”

    “除非什么？”

    魏朝一口将杯中酒自个干了，将酒盏往桌上重重一放：“除非能要他父子这会就反！”

    向枫听得呵呵一笑：“魏监军，这个我可无能为力了。”

    魏朝一时没答话，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魏朝问道：“向将军，咱家来之前，跟高淳高郎中打听过你们隐龙军，高郎中说你们很厉害——你实话告诉咱家，若那哱拜父子谋反，你可有必胜把握？”

    向枫回答道：“我们隐龙军的战斗力，不容置疑！几年前平定湖广之乱，想必魏监军也应听说过，何况今非昔比。只要哱拜谋反，隐龙军定能建功，不过这一切，都要由魏总督统一调度。”

    “那就好！”

    魏朝一拍巴掌。

    “咱家就是听说你们隐龙军厉害，才想着过来的，换着是别的兵，咱家还不凑这热闹呢——向将军，你我如今是捆在一起了，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想必你也是想要立功的，那我们就想个法子，逼那哱拜谋反！”

    向枫听得一愣：“逼他谋反？”

    魏朝点了点头：“咱家来想个法子试试，若哱拜真想谋反，一试便知......不过这会已近年关，我们好生在此地过个年，咱家先派人前去打探一番，待过完年，再想办法去弄他！”

    向枫晓得哱拜父子必反，不过不知道具体时间，魏朝说要逼哱拜提前造反，他觉得也不是坏事，与其部队耗在这里无所作为，还不如痛痛快快去杀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