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寒光乍现
冬日的阳光温暖而耀眼,李寿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推开门站在门口,他一眼便望见了那件大氅。上面的血迹已经大半都被清理。他急急地奔到近前细细打量,发现只有少数的绒毛依然粘连在一起。伸手触碰上去,干硬的触感让他陡然收手,某些痛苦的回忆又再度出现,他还是难过,却也已经不复当初的震撼。
人真是善忘啊!
“哥哥你起来了啊,姐姐说你累了,不让我打扰你呢!”
回头见是赛罕,他笑了笑,说道:“你洗的吗?谢谢。”
赛罕羞涩一笑,说道:“无妨,也不是洗的,冬天的衣服不好晒干的。我见这大氅是动物皮毛的,就扔在雪地里摔了摔,可是终究没有弄得太干净。不过这样也不耽误穿了,这里冬季漫长,你衣衫单薄,还是将这大氅披上才是。”
李寿伸手将大氅摘下,小心地团在一起,“谢谢你了,赛罕,我自己是万万弄不干净的。”
赛罕很是得意,以为儿郎总是不擅长这些,她哪里知道李寿并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李寿将大氅送回房间小心地用布包好,忽然想起小时候总去吃的一家馆子,正好还要去换些银票,顺便去街上走走。
和大叔打了招呼出门,便直奔那家饭馆。
街道还是那时的样子,街边的商铺却已换了大多。拐过一个转角,便见了听雨轩的牌匾。
小时每次其其格练功太累又不肯出声,李寿便会带她来听雨轩吃顿好的,毕竟胡饼店也赚不了太多钱。那时其其格汉文并不好,这三个字还是自己一个一个教她念的。她还说,这名字一点也不像个饭馆,倒像个文人雅士喝茶辩道的地方。
其其格很聪明,无论什么都是一教就会,而且悟性又高,如今她有了官家俸禄,能够护住自己和家人,在这混乱的纳兰城安身立命,也是她自己够努力的结果,这也算是近日来最让自己高兴的事了。
刚要进门,便听见了其其格的声音:“再敢反抗,休怪我手重了!”
李寿忙挤了进去,隐没在人群中。
其其格一身官差打扮,看样子像是衙役们的头头,自是威风凛凛,不怒自威。一行人是来拿人的,人已经被擒住,只是走路有些奇怪,似是有伤。
定是他不肯束手就擒继而反抗,被其其格出手打伤。伤势不轻也不重,却没伤及要害。不想其其格已然如此成熟老练,李寿油然升起一种敬佩之情。
其其格押着人出了门,人群便做鸟兽散。李寿随即便看见了柜台后哭丧着脸的掌柜,李寿忽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凑上前去,说道:“鄂掌柜,其其格大人叫我来问话。”
那掌柜耷拉着脑袋走到桌边坐下:“还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半年抓了我三个厨子,我直接关门得了。”
李寿忽然来了兴致,也在桌边坐下,“鄂掌柜,难道那其其格大人故意为难你不成?”
鄂掌柜拿过桌上的水壶自顾自地倒了一碗水,并不理会李寿。李寿也不恼,自己也倒了一碗。
掌柜见状抬头看他,道:“怎么看你这么眼熟?”
李寿很是关心其其格,并未理会他,只问道:“官府还欺压百姓吗?”
鄂掌柜叹了口气,“其其格大人也真是个好官,她来拿人,那都是奉了上边的命令,不是她能阻拦的。况且她每次来,从不索要钱物,也不毁坏物品,拿了人便走。有次我倚仗着过去那些情分去找她打听内情,她也只说对不起我,看起来也甚是无奈,却不肯透露半句。”
李寿喝了口水,不无遗憾地说道:“只可惜吃不到羊肉包子了。”
掌柜闻言抬头又仔细端详,终于脱口而出:“是李寿吗?”
李寿笑了笑,“是我,大叔。”
掌柜终于笑出了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小子,回来了还捉弄我。虽然没有厨子,可大叔我的手艺也不赖,你等着,包子马上就来。”
鄂掌柜马上进了厨房准备,李寿细细看了店里的环境,好在不曾改变分毫,甚是熟悉。墙角边的花瓶原是一对,自己淘气引其其格与自己拆招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鄂大叔心疼了好久,却没要赔偿。
店里也没了客人,李寿便进了厨房想要帮忙。
大叔正在和面,李寿想伸手却被拦下。他只好靠在墙上看着掌柜忙活。
“大叔,官府为什么要抓你的厨子?”
鄂掌柜并不抬头,只是加重了手中的动作:“你来时尚年幼,只知道纳兰城的乱,却并不知道纳兰城为何而乱。这里原本是北国的附属地,被天朝控制后便搬来了大量的汉人,故而开始胡汉杂居。虽然表面相安无事,但是两族矛盾日久,难以调和,所以极少通婚。官府虽由汉人统领,但是胡人难治,便招募了许多胡人入官府供职。表面看着非常公平,但是汉官欺压胡官,汉商欺压胡商的事每天都在发生。我这听雨轩的牌匾本是建城时,钦差大人与我父亲交好,又为了彰显天朝恩惠,便赐了我家御书牌匾,取的是“听雨观潮,天下太平”之意。但又觊觎我的店,我有大人的关系他们不敢抓我,只能罗织罪名抓我的厨子,让我知难而退。现如今这纳兰城八成的店面都是他们的。前两个厨子被抓后我也已经不想干了,这个厨子也是原来自己开客栈的,被夺了店很是气愤,又仗着有些功夫,便来帮我。”
说完,他将盆扣在面团上等着醒发,转头说道:“无论如何,我得救他啊!”
李寿颇受震动,说道:“我能帮上忙吗?”
“你当然能。不仅能帮我,也能帮其其格。”
“其其格?”
“其其格会武功,很受器重,应该不会受太多委屈,她也在明里暗里帮了我们胡人不少,只是她自己处境艰难时,又有谁能帮她呢?”
李寿深感内情复杂,便上前握住他的手,说道:“大叔,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钱我有很多。还有,你说的他们,是谁?”
鄂掌柜笑笑,“本来我还不知道怎么收场,但是正好你来了。不用钱,用你这张脸就行。青云势大,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他们操纵的。”
李寿隐隐觉得不安,为着他青云弟子的身份,也为着他想护佑的这些人。若真面临选择,应该要怎样做?
掌柜洗了手,牵着他便向外走:“既然求你办事,便不能给你吃死羊肉了,走,我们去买点。”
李寿心里一阵抽搐:“原来我小时候吃的包子都是死羊肉!”
鄂掌柜额上直冒冷汗,“别管什么死活,不都是羊肉嘛,再说我的肉至少都是羊肉。”
“我小时候打碎了花瓶你都没要赔偿,是不是你那时就知道我的身份,什么我看着可爱,与我投缘不要赔偿的话都是哄我的?”
“走走走,别说那么多了。”
李寿不依不饶,鄂掌柜一路赔笑。当时的少年已经独当一面,而为生活疲于奔命的人们依然辛苦。
李寿其实并不生气,只是暗暗发誓,要护得这一方百姓的平安,在他眼里,没有胡汉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