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落不久，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烟这一天过得还真的挺不顺的——不是嗑瓜子嗑到有虫的，就是吃鱼差点被鱼刺卡了，就连喝水，她居然都会被呛住。

    由此，烟不得不开始怀疑，元齐这家伙不会是修炼了什么邪门歪道的秘法吧，要不然怎么能算得这么灵？

    午膳过后邢宇回了院子，并将早上蒋氏认罪的消息同步给了烟，烟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敢情杨氏敢那么赌咒发誓说不是她下的药，就是因为她后面发现自己的药被掉包了啊。”

    确实，下毒跟下巴豆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杨氏相当于玩了个文字游戏，她下过毒，却没有下过巴豆，因此她才会敢拿自己儿子发誓，赌咒发誓说那巴豆不是她下的。

    “可是蒋氏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烟疑惑了。

    就这几日她与蒋氏的接触，蒋氏从面相上给人的感觉就是温婉大气做事光明磊落的人，不像是会做出这种寻机报复的事来。

    而且就她见到的为数不多的蒋氏与姚老夫人同时出现的场合，蒋氏对姚老夫人都是尽心尽力，也不像是心有怨怼的模样。

    难道真的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烟想不明白，邢宇却忽然蹦出一句：

    “其实大舅母出来承认她参与了此事，我是不意外的。”

    “哈？”

    烟拿询问的眼神看他，邢宇向她解释道：“早年姚家宴请宾客时也曾发生过一起小规模的食物中毒事件，自那之后姚家对菜肴的安全十分看重。每一道菜出厨房时都会再验一遍毒，若你是把汤交给厨娘后再由厨房端出来的，那厨娘验汤的时候一定会验出问题，后来我派人去问了，当时厨娘确实有准备再验一遍，但大舅母派来的人催得急，就直接端了出去。”

    原来如此。

    要不是蒋氏派人来催，那汤估计也送不到老太太手里。

    “看来我去厨房的那一路也有人跟着，不然蒋氏的人也不会来得这么及时。”烟听出了点门道。

    邢宇点点头，此事蒋氏派去的丫鬟也认了。但至于蒋氏这么做的原因，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头绪。

    姚家上下除了杨氏这一支，其他人对蒋氏那都是心口口服的，蒋氏也一向秉公处事，没有任何偏颇，突然做出这等有损家族名声的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看来还是得大舅母亲自解释了。”邢宇总结。

    蒋氏没有让众人等太久，当晚晚膳过后就派人传话，要见姚志忠跟邢宇。邢宇便在下人的带领下，去了姚志忠书房。

    待到下人退去，大门关上，蒋氏坐在侧位上首，看着邢宇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身边那孩子，就是年前被满门抄斩的闽州知府陈勉的幺女陈琪，是吧？”

    此言一出，邢宇仅仅是瞳孔震缩了一下，坐在书案前的姚志忠却险些拿不稳手中的茶盏，大叫一声：“你说什么？”

    蒋氏连忙跪地：“妾身不敢有半句胡话。”

    “你——”姚志忠看着地上跪得脊背笔直的蒋氏，又看看一旁面色平静的邢宇，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宇儿你有什么话要说？”他还是先准备探探邢宇的口风。

    哪知邢宇根本就没想隐瞒，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蒋氏问道：“舅母从何得知？”

    竟是变相地承认了这一事实。

    姚志忠更加生气了，若说问之前还存在一丝希冀，但现在邢宇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早就知情！

    “你竟然知道她的身份？你可知窝藏朝廷钦犯是多严重的罪名？”他从书案前走出来，指着邢宇痛心疾首地道，“你竟然把她带回姚家，你是存心跟姚家过不去是吗？我姚家满门忠烈，难道今日就要因你们而祸连九族？”

    邢宇倒是不急不忙，他掀开衣袍单膝跪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原本就不准备让众人知晓，原计划也是待过了祖母的寿宴，我就带她离去，谁知她误打误撞替祖母喝下了那汤，这才身体不适休养了一阵。尽管如此，我也是准备明日一早，就带着她向祖母请辞的。”

    姚志忠原本还有满心的愤懑，但听到邢宇说烟替老夫人挡了这一桩无端祸，也就没好意思再过多指责了，不过，他还是道：“此事我不会坐视不理的，既然知道了，那就应当依照我朝律法，先将人押入大牢，再择情向皇上陈述，以示我姚家忠烈之心。”

    邢宇没有阻拦，只是忽然道：“舅舅，您平心而言，真的相信陈知州是那种贪赃枉法之人吗？”

    “当然不……”姚志忠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妥，改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谁知道呢。”

    却也兀自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会让手下人注意点，别亏待她的。”

    说完，就唤来管家，当着邢宇的面交代一番，管家也是面色一变，应了声“是”，就躬身告退了。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三个人，姚志忠冷静下来，对跪在下方的两人道：“行了，也别跪了，都落座吧。婉儿，你倒是说说，此事跟你投毒又有什么关系？”

    两人各自落了座，蒋氏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她得知烟的身份也才是寿宴前一天的事儿，眼见寿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她深知丈夫心性，若得知朝廷抓捕的钦犯此刻就在府中，一定会大张旗鼓地将烟抓捕归案，然后上书朝廷。

    这番举动动静不小，势必会影响到老夫人第二日的寿宴，影响寿宴不说，若被宴会上某些有心人听见了，再传到那些与姚家向来不对付的人耳朵里，说不定就会引起一阵不小的误会，甚至会被人颠倒黑白，说姚家故意窝藏罪犯。

    “我又不小心探听到三妹与邢家的交易，这才准备将计就计，等事发后再以投毒的罪名将那陈琪抓捕归案，届时，将她的身份和盘托出，老爷也好对上面交代，就说事先不知情，是审问的时候发现她来历不明，这才查到原来她就是朝廷一直在抓捕的逃犯。只不过，老夫人这些年体恤我在姚家不易，待我极好，我不忍老夫人受那毒药之苦，这才自作聪明将那毒药换成了巴豆，若不然，若不然也不会……”

    蒋氏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掩面哭了起来，姚志忠听着心里也极不是滋味。他站在书案前，进退两难，想要安抚蒋氏，却又有心无力。

    邢宇在一旁听着，忽地站起了身，道：“虽是舅舅的家事，但邢宇还是想说一句，舅母也是一片好心，舅舅若想追责，小惩大戒一番即可，此番风波终究因我而起，我这就去向祖母请辞，今晚就离开余姚。”

    “哎——”姚志忠想拦，邢宇却已经走远，急得他在原地直跺脚，兀自解释道，“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邢宇要走，自然惊动了前院的一波人，姚老夫人好说歹说，邢宇就是要走，最后连二房三房的人也来了，杨氏自事情败露后就被禁足在院子里，代表三房送行的是姚旭夫妻二人。

    “此事，是我娘对不住你。”姚旭道。

    他已然从杨氏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虽然不知为何毒药被替换成了巴豆，但杨氏联合外人企图毒害老太太一事已成事实，他虽然是杨氏的嫡子，但也没办法纵容母亲做了如此坏事之后不受任何惩罚。

    邢宇却理解他的心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我知道此事发生最受煎熬的还是表哥，我相信表哥会处理好此事的。”

    姚旭点点头，没有承诺什么，却一切都在不言中。

    二房则是姚志广带着林氏亲自来送。

    临到走了，一向寡言少语的林氏却忽然开口：“对不住。”

    邢宇不动声色地瞧瞧四周，没见到姚闯的身影，脑子一转，便明白过来。

    他朝林氏颔首道：“二舅母是为了姚家考虑，我能理解。”

    最后便又与姚老夫人说了一些体几话，祖孙俩依依不舍，老夫人想送，邢宇却制止道：“祖母止步，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说话的这会儿姚志忠也过来了，邢宇朝他道：“大舅舅，事情都处理好了？”

    姚志忠看着他，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见老太太还要送，姚志忠出面拦道：“宇哥儿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得空了会回来看您的。”

    姚老夫人纵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今晚的不同，只好依依不舍地握着邢宇的手道：“乖孙儿，在外千万别亏待了自己，受了委屈就给祖母写信，祖母我就算是豁出这条老命去，也会为你做主的。”

    夜里风大，偶有风沙迷眼。邢宇笑了笑，掀袍跪下。

    他双膝跪地，朝老夫人磕了个响头，而后道：“祖母珍重，孙儿一定会光明正大地回来看您的。”

    说完，便利落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