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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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又有新人登对门

    两个穿过一条开裆裤的少年找得很卖力,如果张姓中年道人愿意收李俊生为徒,李俊生也是很愿意的,既然张姓中年道人不提,说明自己远远达不到做那个开山或者关门弟子的标准。

    他攒够盘缠,想学那些读书人一样去负笈游学,不就是为了长本事吗?

    他们李家从来没有出过一个读书人,翻开家谱,上面全是李大海、李江、李幺妹、李红菊……这样的名字,几十个长短不一的名字凑在一起,都不如曾辞镜这个名字来得有韵味。

    虽然曾辞镜嘴上不说,但去了私塾一年后回来的曾家小少爷,包括曾辞镜的父母,看向他家里人时,总有一种高高在上,让他很不舒服的感觉。

    用曾辞镜的话说,应该是鸿鹄之志不可与燕雀相谈。

    找了大概一个半时辰,张姓中年道人翻了一次身,换了一个睡姿,两个少年还是没有找出任何疑似宝贝的破烂。

    李俊生知道自己的家底,父亲与世长辞后,他仔细整理过家里的所有东西,并没有什么铁箱子、铁匣子之类,有一个木柜子也只是用来装一些平时换洗的衣服被套,外面的大石磨是怎么来的,两个少年都很清楚,住在山里的人家,只要愿意花点力气,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累得出了一层细汗的两个少年,就这样合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郑玄风在李俊生家睡觉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其父母也懒得管,如果李俊生要是个闺女,就皆大欢喜了。

    ……

    青牛镇上唯一的私塾里,一个年轻后生叩响了李春回的门扉,青年的手指细嫩凝白,像是玉葱,能让许多富家千金自惭手秽,里头传来一声:“进来。”

    年轻人轻轻推开门,跨进门后又转身轻轻关上门,比那些蒙学的幼年孩子还乖巧。

    李春回正襟危坐,前面是一盘棋,侧边有一炉火,火上烤着一个糯米糍粑,半面焦黄。

    年轻后生来到李春回的跟前,得到李春回的首肯后,坐在李春回对面,“先生,此局输赢,会不会影响我取东西?”

    李春回掐了一块糍粑蘸着白糖送入嘴里,“怎么,没有信心胜我?”

    年轻后生犹豫片刻,还是点头说了一个“是”字。

    李春回有些意外:“都说年少轻狂,以你现在的年纪,又是人生得意时,最应是欲与天公试比高,怎么还未执子,就先认输,如果我说你只有赢了我,才能取走你想要的东西,你当如何?”

    年轻后生不假思索:“那晚辈就三日后再来。”

    李春回没再刁难年轻人:“输赢不影响你取东西,尽力便好,不过若是能胜我一招半子,我允许你多拿一样。”

    年轻后生眉头一挑,他是桃源郡断鸿书院的下一代掌舵人,名叫刘松亭,若没有太大波折,十年后就能从老院主手中接过权柄,所以行事才会这么畏手畏脚谨小慎微。

    如果李春回亲自说了要在棋盘上赢下一两城才能取走东西,那他就要写封书信寄回断鸿书院,让老院主定夺,书信一去一回,差不多刚好三天。

    现在彻底没了后顾之忧,这局棋不论输赢,他都不亏,输了是理所当然,毕竟能让他以断鸿书院未来接班人的身份,叫一声“先生”的人,整个南陈也就三人而已。

    一个是断鸿书院老院主,另外两个,都在这座小镇上的私塾里了。

    这位先生手里有两样价值不止万金的东西,一样是他此行必须要取走的,另一样书院没有交代,但像他这样的读书人都想用一用,如果能据为己有,做梦都会笑醒。

    刘松亭当下也不和李春回客气,拈出一颗黑子直落中宫,下棋和打仗的脉理很相似,谁先落子占据天险,谁就能先考虑下一手。

    李春回故意让刘松亭坐在黑子棋壶那边,本来也是存了让年轻后辈执黑先行的心思,他不是一个会倚老卖老的人,脸皮再怎么厚,都不会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争先。

    从落子开始,两人便不再问答,刘松亭下子需要极其慎重地考虑一分钟左右才敢落地,君子下棋,讲究落子无悔,亦如这世间之事,行差踏错没有重来的道理。

    若是可以悔棋,这一局永远也分不出胜负。

    李春回很有耐心,从未催促过对面而坐的年轻后生一句,其实从第十三颗黑子落下时,整盘棋的后续大概走向,都已经在这位教文学的先生股掌之中。

    当刘松亭捏起第二十七颗黑子时,眉头紧紧皱起,看着棋盘久久不语,也迟迟不肯落子,无论是左冲,还是右突,都只有一条很窄的路。

    犹如一个人陷入绝境之时,前方只有一条巴掌宽的独木桥,桥的两边尖刺横立,即便能走出去,也会被扎得浑身是伤,年轻后生泄了一口气,把手中的黑子放回棋壶。

    投子认输。

    再下十几手,他输的就不是一子半目,而是丢一大片,溃不成军。

    “怪不得院主说来了此地后,不管能不能取回东西,都一定要和先生在棋盘上厮杀一场,才更能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窝在断鸿书院久了,我的眼里,只有输赢,先生的手中,尽是处处逢春的生机。”

    李春回刚好咽下最后一块糯米糍粑,对于断鸿书院年轻后生的不吝夸赞,没有给予回应,只是站起身叫年轻人跟上。

    刘松亭很乖巧地跟在李春回身后,两人一路出了私塾,走在泥泞小路上,年轻后生刚开始还会仔细看着路面,尽挑干净平硬的地方落脚,长衫下尾沾点泥尘,就会停下来弯腰掸去,保持自身衣裳整洁。

    君子外行,齿不塞垢,发不凌乱,衣不沾浊。

    后来衣裳下尾的泥尘越积越多,东一片西一片,年轻后生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百步之后,他便不再去管衣裳下尾的泥尘了,虱子多了不怕痒,脸色从难看不悦,到无可奈何的认命。

    李春回带着刘松亭穿街过巷,到了镇子上唯一一处人文景观,那座叫六重天的六层小楼面前,由于是晚上,老和尚早就关门睡觉了。

    李春回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鹤,随手扔出去,纸鹤尾巴带着一点火星飞上楼顶,刘松亭抬头看向楼顶,那里是现在唯一的一处光亮,看得很清楚。

    楼顶尖端处,就像一个行了弱冠礼的青年发冠,一柄青色尺子从楼顶冒出来的部分横插而过,长三尺四寸,两边端平,不歪不斜。

    看到这柄尺子,刘松亭一直下着阴雨的脸上终于是放晴,这便是他此行要取的东西,是那位百年前的监礼从断鸿书院带出来的,得由他这位现任监礼给带回去。

    刘松亭带着些许激动问道:“先生,这座小楼能进去吗?”

    李春回也看着楼顶那柄尺子:“能,每日凌晨红日初升开门,日落关门。”

    之后两人一路返回,到私塾歇息。

    ……

    一觉醒来,李俊生揉了揉眼睛,推开一条架在自己腿上的腿,睡在一旁的郑玄风被迫翻身,从侧卧变成素面朝天。

    张姓中年道人呼吸均匀,没有要睁眼的趋势。

    对门曾家为了督促儿子成才,养了一只大公鸡,每日凌晨都会准时亢鸣,大约会持续高歌三分钟,李俊生虽然没有读书,也养成了鸡鸣而起的习惯,到了现在,他往往会在鸡鸣之前睁眼。

    才刚坐起身,耳中便传来了高亢的鸡鸣声,昨日没人向他订豆腐,今日不用和石磨打交道,只是要白养张姓中年道人一天,这家伙看着很瘦,但很能吃,比镇子上很多还在长身体的青壮胃口都大。

    开灶生火烧了壶热水,简单地洗把脸,出门倒洗脸水的时候,看到一个儒雅中年男人带着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缓步走来,最后停在了曾辞镜家门口。

    李俊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个年轻人他从未见过,浑身上下收拾得很干净,比镇子上许多喜欢收拾打扮的二八少女还要明眸皓齿。

    儒雅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李俊生,一掠而过。

    那个年轻人也看到了李俊生,微笑点头示意,眼中还有一点惊讶。

    能在这个时间点起床洗漱的少年,就是天道最应该酬的那帮人,对于这种人,不管对方是不是胸存大志,刘松亭都会报以善意。

    李俊生也想学学那个年轻人,回之以微笑,但只觉得自惭形秽,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想马上关门,藏一藏自己这幅“不堪入目”的穷酸相。

    在李俊生有些尴尬地对刘松亭点了一下头,正准备关门回屋,对门刚好打开,出来迎人的是曾辞镜,两人看了一个对眼。

    在李俊生眼中,曾家,特别是那个从小与自己不对付的曾姓少年,越发地高不可攀,种种迹象表明,曾辞镜很有可能会超过被供奉在六重天第五层的那位,未来也许会被镇子上的人立碑传颂。

    曾辞镜眼里的李俊生,越来越渺小,越来越不值一提,从进私塾开始,到龙渊剑宗的两人造访,再到现在李春回带着刘松亭上门,这样的心境,正在一节一节拔高。

    这并非是曾辞镜为人傲慢不羁,这是一种机缘造成的巨大落差,无论他读的圣贤书里再怎么提醒他人人平等,终究是不能一如既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