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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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铁匣子

    大致清楚了彭姓孩子家发生什么事,答应过的桂花糕也交到了彭姓孩子的手里,李俊生不敢过于久留,虽然自己藏钱的地方很隐蔽,常人几乎不可能想得到,但,张姓中年道人不能以常理度之,那家伙又是个连立身之地都要来找他的穷光蛋,不能不防。

    少年飞奔回家的速度,不亚于年少时挖洞掏螃蟹碰见毒蛇时的慌乱逃窜,望着那道宛如一阵风的瘦竹竿,吃着桂花糕的孩子看得目瞪口呆。

    回到家看见张姓中年道人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李俊生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自己藏钱的地方也没有撬动的痕迹,一切如初。

    ……

    曾辞镜家里

    从外乡来的一男一女进了家门后,曾辞镜不明所以,他从未见过这两个人,就算是远房亲戚,十几年不走动,也应该早就生疏了,但父母看见这两个人却是喜笑颜开,甚至比在旁人嘴里听到夸赞他这个亲生儿子的溢美之词都要高兴,两个陌生人一进门就被父亲奉为座上宾,好酒好肉好吃好喝的伺候,镇长到他家都没这种待遇。

    男人惜字如金:“信。”

    曾辞镜父亲从袖口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信并没有拆开,用火漆封死,材质是牛皮,封面有四个行楷书写的大字:龙渊剑宗。

    男人拿到信后,看了一眼站在曾辞镜身后的水灵丫鬟,那个水灵丫鬟很有眼力见,立马告退。

    曾辞镜本想伸手拦下丫鬟,让她旁听,看见父亲望着自己轻轻摇头,也就作罢。

    待丫鬟退出房间关上门后,男人伸出左手摊开,缓缓凭空抓了一把,曾辞镜只感觉呼吸一窒,有些吸不上气,身子变得轻飘飘的,仿佛是一片风中凌乱的枯叶,只要那陌生男人一挥手,就能将他带出好远,当下心中不由生出恐惧,那人只怕是把整间屋子里的气流都抓在了手中,他甚至有种错觉,只要那人愿意,可以随时把他捏成一滩血沫纷飞的碎肉。

    在对门李俊生家睡得正香的张姓中年道人,翻了个身,梦呓道:“小家子气,这么点小事都不让听!”

    男人挥了挥左手,那股失重感才慢慢消失,曾辞镜盯着突然造访家里的陌生男人,表面不动声色,但心中已是江海翻腾,他现在对看似一对夫妻的两个陌生人很是好奇,信封上的龙渊剑宗四个字,他瞧得清楚。

    男人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好像只有四句话,明明近在眼前,可无论曾辞镜怎么集中注意力,都看不清信上具体写了什么,很模糊,就像隔雾观花。

    男人看完后递给随行而来的女人,女人看完后,信纸无火自燃,在女人掌中化为灰烬,曾辞镜看着都觉得很疼,可那个女人却是始终从容,手掌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烧伤。

    “直接进入正题吧,说说你们的诉求。”男人自顾吃菜喝酒,像吩咐下人一样,随口问了曾辞镜父母,进了私塾学了诗书礼仪的曾家少爷心中微怒,但碍于那女人刚刚手掌心无火焚纸而无伤的手段,又不敢当众表现出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父母也没有不悦。

    “以小儿的资质,去了龙渊剑宗,能在哪个位置起步?”

    “若他真有心,我可以收他做亲传弟子,但在你儿子的心里,对书本的兴趣远远大于刀剑,读书和练剑,区别很大!”

    读书不用杀人也能有大成就,但练剑,想要出人头地,必须杀人!

    与人清谈辩文,输了,或是科考落榜,最多是受一时之气,死不了,而刀剑无眼,与人论剑,同门友人切磋可以点到为止,但很难有长进,与宗外之人过招,很多时候胜负就是生死,也只有不断经历生死绝境,才能拾阶而上。

    在曾辞镜父亲犹豫不决时,来自龙渊剑宗的男人用正眼瞧着曾辞镜,读了很多书,明白不卑不亢方为君子处世之道的少年,努力让自己与那双稍显刺眼的眸子对视,看到曾辞镜没有露怯,男人平静问道:“官居首辅,执剑杀人,你会怎么选?”

    过年杀猪都不敢凑上前看的少年,哪里会选执剑杀人,毫不犹豫选了官居首辅,这也是老师对他的期望,六重天第五层享受四百余户香火供奉的那位,一直都是曾辞镜心中的榜样,自打进了私塾求学,曾辞镜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打打杀杀,不说以后官居首辅能为天下立心,就是随便混个青牛镇镇长一职为四百余户人家请命,也不枉寒来暑往的几年寒窗苦读。

    才十七岁的少年,也希望有朝一日镇子上的民众能把自己的雕塑请进像六重天那样的小楼供奉起来,烧香叩拜,所以当龙渊剑宗的男人话音一落,曾辞镜就直接脱口而出:“官居首辅!”

    对门的简陋屋舍内,李俊生正在擦洗那口能帮他赚钱的大石磨,这口石磨是父亲一锤一锤敲打出来,李俊生每天入睡之前都要擦洗一遍,把残余的豆浆汁液冲刷干净。

    床上的张姓中年道人伸了一个懒腰,眯着眼睛起身,睡意未消,到了狭窄的院子里,看见正在擦洗石磨的李俊生,叹了口气,这天下九成九的命数,从出娘胎那一刻就注定了。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

    李俊生看到走出房门的张姓中年道人,忙问道:“道长可是饿醒了?屋里还有些红豆汤白豆腐,我这就给你热一热,饿着肚子晚上可睡不着。”

    隔着一道门望了一眼对面的宽敞别院,张姓中年道人坐在李俊生身旁不远处,“不用麻烦了,不是饿醒的,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李俊生笑着回道:“道长,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你都搞不明白的事情,我这个只懂推豆腐的庄稼汉又怎么可能为你解惑,住我对门的曾辞镜是个人见人夸的读书人,你应该问他才对。”

    张姓中年道人难得认真:“不是学问上的疑难,这个问题谁都能答,官居首辅和执剑杀人,你会选哪个?”

    李俊生停下揉抹布,疑惑的看向张姓中年道人:“首辅是个多大的官?比县老爷还大吗?执剑为什么一定要杀人?不都说仗剑行侠扶弱吗?”

    张姓中年道人翻白眼,“首辅比县老爷还大,剑不用来杀人,难道用来砍瓜切菜啊!你可见过哪家人用一柄三尺长的利器做饭?行侠仗义,遇上死不悔改的大坏人,不一剑杀了,难道继续放任他为祸乡里百姓?”

    李俊生很认真地思考张姓中年道人说的话,且展开了联翩浮想,如果镇子上突然出现一个欺男霸女且死不悔改的大恶人,报了官后,发现这人与官府狼狈为奸,去府衙转了一圈就被放了出来,继续祸害村民,自己手中握着一柄剑,又有杀死那个大恶人的绝佳时机,会不会一剑要了他的命。

    李俊生心里有些犹豫,剑到了那个大恶人的喉咙,但因为没杀过人,就连杀只鸡都下不去手的少年,在想象中见到倒在血泊中哀嚎不止的男男女女时,强忍心中恐惧,颤抖着双手将剑尖刺进大恶人的喉咙。

    李俊生直视张姓中年道人紧紧盯过来的双眼:“既然首辅是个比县老爷还大的官,那做了首辅后派人去把那个恶人抓起来,按照当朝律法处置就好了。”

    张姓中年道人提高了音量,甚至有些不耐烦:“如果那个恶人的权力比当今皇帝还大,连首辅都要听他差遣呢!”

    李俊生一下子就懵了,“这天下不可能有人的权力比皇帝还大,我虽然没出过小镇,但又不傻,我听我爹和很多人说过,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官,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如果不听,全家人都要死的!道长,你还说你不是饿醒的,都开始说胡话了,我这就给你热一热饭菜。”

    看着挤干抹布进门生火热饭菜的少年,张姓中年道人摇头轻叹,这人与人,是真的不能比,幸好这小子不是自家儿子,否则几辈子没得过的哮喘肺痨都要被气出来。

    傻是不傻,就是太较真,又轴,想得太宽。

    张姓中年道人进屋继续睡觉,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热好饭菜的李俊生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张姓中年道人的手臂,毫无反应,他自己喝了两口汤便也准备睡了,父母虽然离世,但那张双人床一直都在,李俊生像爱惜石磨一样爱惜那张床,本来是准备给张姓中年道人睡的,但那家伙却问李俊生睡的哪张床,直接就睡在了李俊生所指的床铺上,不给李俊生安排的机会。

    其实李俊生并不知道,张姓中年道人是故意问他睡哪张床的。

    在李俊生洗完脚上床铺好被子时,对门的曾辞镜父亲正双手小心翼翼地端出一个有着明显岁月痕迹的铁匣子,交到来自龙渊剑宗的男人手上,里面有什么,曾家人全然不知,只是当传家宝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平时藏着掖着不让外人瞧见,每一代曾家家主都试图打开铁匣子,但各种办法用尽,从来都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