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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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悍女

    李俊生从怀里摸出两张黄符纸,颜色鲜亮,上面全是鬼画符,郑玄风一眼就看出是那个张大胡子的手笔。

    有一次郑玄风生病,周身起红疹子,一挠就破,不到三天就遍布全身,去医馆找郎中开了几服药都没吃好,所谓病急乱投医,逢庙就烧香,郑玄风父母就去那张姓中年道人的摊子上抽了一签,是上签,那道士尽挑好话讲,说什么郑家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好人都会受到菩萨庇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郑玄风父母多花几文钱求了一碗符水,一路慢如蜗牛地端着符水到郑玄风病榻前,味道非常熏鼻子,郑玄风觉得那就是一碗用干牛粪泡出来的水,少年哪里愿意喝,是父亲掰开自己的嘴巴,母亲强行给他灌下去的,那种味道,太过刻骨铭心,他能记着一辈子,比曾辞镜家的那个水灵丫鬟还难忘。

    不过说来也奇怪,医馆郎中都治不好的红疹子,喝下那碗味道怪异到让郑玄风足足咳嗽干呕了小半个时辰的符水后,只是半个月不到就尽数结痂,在盛满温水的澡盆子里泡几分钟就全部脱落,换了一层新皮。

    大喜过望的郑玄风父母带着自家儿子去感谢那位赐下“神水”的张姓中年道人,郑玄风觉得没有那碗符水,他的红疹子也能好,只是多耗些时日,总比吃牛粪强,在张姓中年道人的推销下,郑玄风父母又花了几文钱从道士那里求了两张平安符,那两张平安符上面就是这种鬼画符,刚到家不久,郑玄风就背着父母将两张“价值不菲”的平安符付之一炬,烧得连渣都不剩。

    …………

    李俊生把两张黄符并拢叠好,伸到蜡烛火焰上点燃后,快速挪进药罐子,这药罐子可以说是八面不透风,外围还有一圈软竹架挡着,绝对能让这两道黄符纸在毫无干扰的情况下燃烧殆尽,也能保证蜡烛和香不被大风吹灭,一点不差地按照张姓中年道人的嘱咐去做,待黄符纸烧尽,蜡烛未熄,香火不断,李俊生长出一口气,把药罐子里的符灰倒在父母坟前,收起蜡烛,没收三炷香,郑玄风扛上竹架,两人慢悠悠地下山。

    来时赶着投胎,去时闲庭漫步。

    郑玄风把碰到李俊生的竹架换到另一边肩膀上,“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吗,怎的也去找那个张大胡子求符,那家伙就是一个没良心的牛鼻子,到处坑蒙拐骗,镇子上很多人都吃过他的亏。”

    李俊生只是轻轻一笑:“那人不坏,有点真本事,我虽然看起来很好忽悠,但你知道我不是一个会被别人轻易忽悠的人,不管真假,估计这辈子就这一次,以后不会再去照顾他的生意就是了。”

    李俊生虽然性子要强,但不固执,会认真把朋友的劝告听进耳中,也会认真考虑,郑玄风露出满意的笑容,不再追问,一个抱着药罐子,一个扛着竹架,若非男女有别,倒是有点像夫唱妇随的悬壶济世。

    到家时,天色刚好进入夜幕,郑玄风回家陪父母吃了晚饭,但没吃饱,留了一半肚子,心里估算着时间敲响李俊生家的房门。

    大年三十,他受父母嘱咐过来请李俊生去家里过年,父亲刚刚去世不久的少年,无论郑玄风如何软磨硬泡,甚至动手强拉硬扯,少年还是没在大年夜跨进郑家的门槛,听说李振涛两兄弟也去请了李俊生,少年依然没去。

    李俊生其实不太想开门,他知道门外是谁,郑玄风昨晚就来与他呆了半个时辰,两个人都不会喝酒,聊着聊着总会聊到李俊生逝去的父母,徒惹伤心,虽说郑玄风是他最好的朋友,但过年这几天很特殊,若非骨肉至亲,处不出那种氛围。

    打开门,不出预料,郑玄风还没等李俊生让开身子,就从李俊生身旁缝隙挤进屋子,熟门熟路地搬了一张凳子坐下,自主盛了半碗饭,桌上菜不多,三菜一汤,外加一盘桂花糕,全是李俊生父母的生前所好,因为家境贫寒,李俊生从来不挑食,能吃饱就好。

    “我来你家,可不是可怜你,是因为我家没有你做的这几个菜,特别是这盘桂花糕的味道,咱村就只有你家做得出来,别看我身无一官半职,很多人托人送钱找关系都找到我这儿了,就为了吃一口你家的桂花糕,物以稀为贵,要不咱两好好商量一下,把这桂花糕的价格抬高,狠狠大赚一笔,你觉得怎么样?”

    李俊生面无表情,没去理会郑玄风的自言自语,只是把桂花糕揽到自己这边的桌角,郑玄风想要吃到桂花糕,得站起身伸直手臂才能夹到。

    李俊生一直想找机会告诉郑玄风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郑玄风并不懂得怎么聊天,趁早死了娶曾辞镜家那个水灵丫鬟的心,初衷是想活络氛围,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每次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家伙要是默默夹菜吃饭,李俊生不会移开摆在桌子中央的桂花糕,他哪里是来陪自己吃饭,简直是专门来添堵。

    郑玄风看到李俊生移开桂花糕盘子的举动,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郑家小少爷很少会去琢磨自己哪里说错,或者哪里做错,不给吃就不吃,还有其它三菜一汤呢,要是李俊生敢把所有汤菜都搬走,那他就要发火了。

    郑玄风发火的方式很独特,既不大吼大叫,更不会出口成脏,只是端着碗死皮赖脸地走到李俊生身边坐下来,满脸堆笑,像极了一个奸商宰人之前的准备活动,除非李俊生把所有菜肴都倒掉,否则他就见缝插筷子,不管李俊生蒙住哪个碗口,他都会用筷子戳着李俊生手臂与碗口间的缝隙,再怎么防守严密,他都能抠出一点下饭菜,因为郑玄风知道家境贫寒的少年,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倒掉汤菜的。

    李俊生发火的方式也很独特,就是像刚才那样把别人喜欢吃的东西移开,移到一个别人要几经波折才能够得到的位置,所以郑玄风看见李俊生默默移开桂花糕时,就知道自己说错话得罪少年了。

    两人在发火这件事上,可以说是志趣相投,整个村里乃至整个镇子都是独一份,这也是两个人能成为最要好朋友的原因之一。

    看出李俊生有些不耐烦,郑玄风快速扒完碗里的饭菜,说了一句:“你这人一点也不知好歹。”就匆匆返回自己家中,不再叨扰那个无意迎客的苦命少年,李俊生只在某些意义非凡的事情上才会发火,从两人结识到现在,他只见过李俊生发过三次火,现在细细想来,每次都和李俊生的父母有牵扯,躺在床上的郑玄风辗转难眠,咬咬牙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下次赶集,多帮李俊生卖二十斤豆腐!

    他很珍惜李俊生这个朋友,就如同李俊生珍惜他那样珍惜。

    …………

    李俊生从算命摊子前脚刚走,一个气势汹汹的魁梧女汉后脚就到,满脸横肉,膀大腰圆,孔武有力,若不是胸口极为波澜壮阔,说话也是一口标准的青牛镇女腔,只怕是看见此人的路人都只当她是镇子上某个屠宰场里的得力干将。

    一看来者不善,张姓中年道人就要脚底抹油收摊逃命,无奈那女人太过彪悍,身体虽然宽大魁梧,但体轻如燕,胸口上两朵似要破衣而出的浪花使劲晃荡,在张姓中年道人刚刚把签筒收进布袋,女人一巴掌按在摊子上,丢出一张面具狠狠砸在张姓中年道人的脸上,净重不足二两的一张干瘦脸,还是清楚听到了一声脆响,女人犹不解气,一把扯下腰间别着的香囊继续向张姓中年道人狠狠砸过去。

    “张大胡子,你把老娘的血汗钱吐出来,还要陪老娘的精神损失费,误工费,青春钱!”

    张姓中年道人拿下差点陷进肉里的面具,再随手接过彪悍女人丢过来的香囊,一脸陪笑道:“这位大姐,咱们素未谋面,你怎么能随便讹人呢,贫道做的买卖向来童叟无欺,一分钱,一分货,你倒是说说为何要我陪你血汗钱、精神损失费,误工费,青春钱。”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怕泼妇,有“枪”不敢使!

    看张姓中年道人竟然敢翻脸不认帐,彪悍女人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指着张姓中年道人的鼻子,一只手掌不断拍得本就破旧不堪的算命摊子嘎吱作响。

    “你不是拍着胸脯保证说只要老娘戴上这个面具,腰间别上这个香囊,就能找到如意郎君,老娘完全按照你说的做,一丝不苟,下聘的人确实不少,可为什么每任郎君都在洞房花烛夜时弃我而去,以前我虽然长得不受看,但名声极好,一直守身如玉,现在人人都在暗地里笑话我是只破鞋,是个被三任丈夫抛弃的弃妇,这些损失,不找你来赔,找谁赔?”

    这种热闹,照常理而言,应该会有很多人过来观望才对,可彪悍女人闹出这么大动静,此女的嗓门之大,镇子上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这边热火朝天,却无一人敢走上前围观,都是站得远远的瞧着,谁都怕遭受无妄的池鱼之灾。

    张姓中年道人心里有苦难言,要说整个镇子上谁的钱比李俊生家难赚,就数眼前这个彪悍女人了。

    就这副色相,想不守身如玉,难如登天!

    这女人主动倒贴想把自己嫁出去,连续三年重金求夫,为了网络天下“英雄豪杰”,条件里只写了一条,只要是个男的就可以上门竞选,据说刚开始那会,有很多无力谋生的残障男人和街边叫花子蜂拥而至,女人家门口一时间门庭若市,第一位进女人家的夫君候选人,是一个瘸了一条腿的叫花子,出来的时候哭爹喊娘,另一条完好无缺的腿也瘸了,最后是双眼含泪用双手爬着离开女人家的。

    第二位进去的,是一位身体完好无缺的懒汉,传闻那人“嘴上”功夫很好,非常会哄女人开心,但不到一刻钟,那人也哭着跑出来,连滚带爬,后来好像说话都不怎么利索。

    反正去了百十个“屠龙勇士”,最后都折戬沉沙,无一人入得了彪悍女人的法眼。

    原来那条只要是个男的就行,是纯属骗人的鬼话,是丢下来钓鱼的鱼饵,可惜至今也没钓到一条令彪悍女人满意的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