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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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子

    初春的夜风从长长的永巷中吹过,不刺骨却也凉如水,翻飞的衣袂衬着少女清艳的容颜,在一溜宫灯的映照下,竟有不真实的出尘之感。

    轿行的不慢,一旁的宫人也是默默地一路疾行,姜翠山本担心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跟不上,回首看去,却看到少女挺拔瘦弱的身影安静地待在队伍中,白衣绿裙在一溜青色衣裙的宫女中异常醒目,宛若一朵亭亭净植的白莲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着,一时多看了两眼。

    “好看吗?”低柔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好看。奴才在这深宫也有快二十年了,却也未曾见过如此好的颜色。”

    “嗯,也让朕意外了。”

    樱桃浑浑噩噩的跟着皇帝的轿辇来到昭阳殿,一路上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娘亲和弟弟。走的匆忙,只着了单薄的春衫,这会到了才觉着鼻子冻得有点儿疼。

    轿辇直行到殿门前,两旁开路的、扶轿的、执灯的、捧水盂的、拎食盒的、捧软垫的、拎药箱的一众宫女太监迅速散开,各回其位,樱桃还没回过神来,殿前已经没人了,连轿辇都抬走了。

    一个小太监从大殿后面绕过来,弓着腰一路小跑,走到近前,笑容满面的对樱桃打了个千儿:“姑娘,请跟奴才来。”

    两旁的宫殿高大庄严,矗立在夜色中,暗沉沉的压的人不敢大声喘气。樱桃一路低着头,跟着小太监往大殿后面走去。

    昭阳殿原是个工字形的宫殿,前殿是嘉和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御书房,一道长廊连着后面的寝殿。

    小太监将樱桃领到后面的寝殿,沿着汉白玉的台阶上去,从殿侧的一扇偏门进去,里面是一个不小的茶房,一个伺候茶水的小太监正提着水壶在泡茶。

    “广胜公公安,姜总管让把人带您这儿,我这儿带到了!”小太监笑着把樱桃往里让了让。

    广胜抬眼看了看,又看了下,不由自主下蹲行了一礼:“小主吉祥!小主是哪个宫里的?赶紧进来,这门口风大的,赶紧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嘴上说是请,可这茶房虽不小,却沿墙边儿窗边儿摆满了到顶的柜子,中间又是个紫檀大长案,上面也是摆满了小茶炉,茶具,四周也就是个只容两三人的走路的道儿,最靠里还有一个小榻。

    樱桃进门只觉扑面的暖香,但也没地儿站,只得往里站了些许,避开门口的风。

    “你小子还站着干嘛,这门一开,风直往里灌的,别冷着贵人。出去出去!”一边哄着人一边也跟着出来,随手带上门,“快告诉爷爷,这神仙姑娘是哪儿来的,怎么送到我这儿了?”

    “小的也不知道啊,这万岁爷刚一进前边儿,姜总管就吩咐我把门口的姑娘带您这边儿,一会儿万岁爷到后头估计要见呢。”

    “那他们是打哪位娘娘的宫里回来的啊?”

    “贵妃娘娘的永春宫。”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个没长毛的东西,以后耳朵给爷爷我竖起来,多听着点儿!”挥挥手进了茶水间,看见樱桃站在屋中左右打量,赶紧换了一副笑脸,“小主快请榻上坐,奴婢这边儿小了点,委屈了小主,一会儿万岁爷就该来后面了。”

    又赶紧的烫杯子,倒了杯热茶递到樱桃手里:“小主暖暖手!这初春的夜风藏着刀,一不小心就吹着了。”

    樱桃接过杯子,低声解释:“我不是小主,我是贵妃娘娘的四妹。”抿了抿嘴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广胜看着眼前一双明眸,在烛光中也仿佛熠熠生辉,心头儿颤颤的,说话就不利索了:“原,原来是婉贵妃娘娘的亲妹子啊,我就说,要不是小顺子领您过来,奴才,奴才还以为是仙女儿夜访昭阳殿呢……”

    “夜访昭阳殿也不会访你这茶水房!”

    “哎呦!爷爷!您老人家可算来了!请爷爷安!您再不来,我都不知道该请仙女姑娘坐哪儿,嘿嘿,爷爷您喝茶!”广胜作揖倒水的张罗着。

    “别嬉皮笑脸的了,皇上这就过来了,赶紧备水!四姑娘,请!”姜翠山在通往寝殿的小门边,也不进来,茶水间烛光明亮,在他身后投出长长的影子,伸向后边幽幽的宫殿。

    樱桃看着那扇门,放下水杯,慢慢走过去,感觉到姜翠山一直盯着她的视线,略微有些紧张的抓紧了自己的袖子。

    寝殿里案椅、柜橱摆置得当,殿中竟还有个大大的水晶缸,里面微光粼粼,似有水声。角落里还有香炉在袅袅的冒着烟,东边挂着重重的帷幔,一切皆是不同寻常的富贵。

    感觉到姑娘的紧张,姜翠山脚步也不由放慢了,两人穿过一道一道的格栅,刚走到殿中的水晶缸边,就听到前面传来脚步声。

    很快门帘被打起,嘉和帝已经脱去外裳,只着了一件明黄色的直缀。樱桃飞快的看了一眼就赶紧跪下行礼。

    “过来。”

    樱桃还没起身胳臂就被一只柔软温热的手握住,赶紧站起身跟着嘉和帝亦步亦趋地走到罗汉塌边。

    嘉和帝松开手坐在榻上,靠在厚厚的软枕上,微仰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樱桃垂着的小脸:“你生母是胡人?”

    “回皇上的话,臣女生母是东胡克萨族人。”

    “嗯,东胡人温厚纯良,能歌善舞。你的生母是唐府的舞姬吧。”并不十分明亮的光线中,皇帝的声音也仿佛跟白日里不同,变得很慢,很轻。

    樱桃点了点头,又赶紧俯下身去:“回皇上的话,是。”

    “起来回话,别动不动跪来跪去的。”嘉和帝疲惫地指了指脚踏,“坐这儿,靠近点儿,抬脸说话。”

    樱桃有点局促的在脚踏上坐下,扬起脸,视线却仍是垂着的,只是心里反而不十分的紧张了。本就偏深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更加立体。

    嘉和帝伸出手慢慢抚过长长的睫毛,感受着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抖动的触感,不禁用手捏住笑着说:“你亲娘的睫毛也这么长?”

    被攥着睫毛,樱桃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姜翠山带着小太监进来送水正好看到这一幕,连忙弯下腰准备退出去。

    “翠山吗?”嘉和帝松开手又靠回后面,抬眼示意他过来。

    樱桃连忙起身往后让开地方,姜翠山挽起袖子亲自给皇帝脱了靴袜,慢慢的将其脚浸到金盆中。

    嘉和帝看着小姑娘站在偌大的殿中,单薄的春衫已经显出了少女的玲珑身姿,站的拘谨,姿态却并不难看,不由放缓了声音,慢慢问道:“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

    樱桃低着头刚想跪,旁边小太监已经递过来一个小绣墩,樱桃看嘉和帝指了指便坐了下来。

    嘉和帝仰靠在软垫上,微闭着眼睛,看着小姑娘僵直着后背坐在近处,不由放缓声音慢慢说道:“坐下慢慢儿说,一件一件儿,说给朕听听。”

    少女柔软好听的声音有些迟疑,慢慢儿的道:“回皇上的话,平时臣女寅时起,然后跟三姐一起伺候娘起床。三姐在里间伺候娘梳洗,我跟荷花换水还有摆早膳。然后娘出来用早膳,我就跟荷花进里间叠床……”

    “不饿?”

    “啊?”

    “那么早起,干活不饿?”

    默了一刻,软软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前阿娘会给我准备馍馍,后来我跟三姐姐住一起就没有了……不过也不饿的。”

    “嗯,接着说。”

    “娘吃完了我们再吃。吃完了二姐、三姐陪着娘,我回屋跟阿娘绣花,打络子。是去的红豆馆,阿娘她们住的屋子。然后到申时再去娘那里,伺候娘用晚膳。”

    “一直绣花?”

    “也不是,阿娘那屋太暗了,有时候我们眼睛受不住,就会在天井里转转。阿姆会唱歌给我听,阿姆还很会种花,种了好多花,有时候我们伺候花就要伺候好半天……”

    “唱什么歌?”

    “阿娘家乡的歌,也有也有京城的小调。

    “会唱吗?”

    “啊?”

    “唱一个给朕听听。”

    “我、我唱的不好。”

    “不碍事。”

    姜翠山含着笑看着小姑娘坐在一边絮絮叨叨的回话,跟天子一问一答,声音软软的,语速很慢,有时还会有些小结巴,话也回复的不伦不类,臣女、奴婢,似乎想到什么说什么,倒也有着宫里没有的情趣。

    嘉和帝却听出了点儿不一样的感觉,不得宠的庶女,若不是因为样貌了得,何以入得了势力的父母之眼。可也因为这样貌,这样的父母,怕此生几多坎坷。既送进了宫,也进了昭阳殿,少不得护她周全,便吩咐道:“给四姑娘安排一下,就住到……”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合适的地方。

    “要不让广胜挪开,就住到这后殿的小茶房,拾掇一下也颇为舒适!”姜翠山回道。

    “成吧。你看着办!朕真是有些乏了,都退下吧!”嘉和帝疲累地挥挥手。

    姜翠山忙对小太监耳语两句,对着樱桃做了个手势,自上前伺候皇帝净面。

    樱桃跟着小太监从外面绕回到了之前的小茶房,看着广胜垂头丧气地卷起铺盖,那边厢进来重新铺床布置,一切安静而有秩序。

    很快,不大的茶房就剩下了她一人。

    用银盆里的冷水抹了抹脸,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于是又找了个杯子灌了一肚子水。衣服也不敢脱,只脱了鞋躺到小小的木板床上,所幸铺盖松软暖和,竟也很快就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