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见岳(其一)
“好好守住西北边境,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给我守住。”
这是岳山南的遗言。
他至死都惦记着那西北的边境线,对他而言,那是他此生至高的荣誉,也是他的家。
赵弈恒将西北的秦歧赶退至边境,自此秦歧人五十年内不敢进犯。
但,那位至高的帝王,终究是一介凡人,肉体凡胎终究敌不过漫漫时间的消磨。
赵弈恒死后,秦歧人蠢蠢欲动,逐渐地蚕食着中原的土地,赵弈恒抢回来的土地城池全都还回去了。
凭借着宽广的草原,秦歧人行踪飘忽不定,如同鬼魅般,中原的守军犹如矗立在狂风中的大树,风往哪里肆虐,树叶便往哪里飘落。
就在此刻,一位勇敢的兵卒说出了他疯狂的计划:与其等死,不如出击,直取敌将首级。
所有人都笑他,都说他疯了,说他怕死、被吓疯了。
秦歧人游牧,马术超群,在这茫茫草原上,别说杀到敌方营帐中取大将首级,就连找到秦歧的踪迹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那位兵卒说动了其他六个人,以那位兵卒为首,他们七人头也不回地扎进无边无际的草原中。
三刻钟,一颗人头飞进了中原人的营帐里。
那颗人头在地上滚落着,流洒出的血液溅在地上。
血淋淋地,那人头在地上滚落着停下,如同看见了不可名状的惊骇物一样,人头上的双眼紧紧大睁。
就是那一双死后还不敢合上的双眼,对上了军营中将军的眼睛。
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所有人,就连一向庄严肃穆的将军也不禁被怔住了。
那位兵卒,带领着仅存的三位士兵回来了。
浴血而归、犹如杀神般降临。
他带着六位士兵,在无边无际的草原,精准地找到了敌军的营帐。他们对敌军阵地进行突袭,将正在营帐中饮酒割肉取乐的敌将斩杀,割下头颅逃回来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将军的语气中,略带着几分敬意。
“山南。我叫山南,将军。”
“你姓什么?”
“下贱的人……没有姓氏。”
“哈哈哈……好一个下贱之人……”
将军笑了起来,似乎对这个兵卒的回答很满意。
“那我命令你,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后,当我的副将。辅佐我的人,必须得有名有姓,这样才好名流千史!”
那位兵卒低着头,一声不发。
“怎么?是想要让我给你取姓氏?这种麻烦的事情,自己去想!”
良久,那位兵卒脱下早已被血浸透的盔甲与衣服,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那赤裸的背上,净是鞭打留下的伤痕,一个显眼的字体,烙印在他的左后肩上。
“嶽”
“这就是我的姓氏,将军。从今往后,我的名字——岳山南。”
将军盯着那烙印在左肩的文字,他认得那个文字,他也知晓那个文字所代表的涵义。
那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字体,那是一段不堪回忆的过往。
不过,将军不在乎,也没有人会在乎。
“好!我的岳副将!从今往后,我们便要让那秦歧的军队——不敢再染指外面中原半寸土地!”
军营中响起了热烈的欢呼,他们在庆祝一个奇迹事迹的诞生、他们在庆祝一个浴血战神的诞生、他们在庆祝一个兵卒的消亡。
那名叫做“山南”士兵的身躯,在众人一声声欢呼喝彩中血肉分崩离析。
岳山南,这个从鲜血杀戮中诞生后的名字,将深深地烙印在秦歧人的骨子里。
每一次,岳山南都能精准地找到敌将首领的位置;每一战,岳山南都将那神出鬼没的秦歧军当作田埂的杂草般一一拔出。
自当年赵弈恒之后,便再无人能做到这般境地,在领军对抗秦歧这方面,岳山南似乎超越了赵弈恒。
常年被抢夺劫掠的城池,因为岳山南的出现迎来了长久的和平稳定。
岳山南这个名字,犹如一座磅礴的俊山,带给所有人无比的安心。
有人欢喜快乐,那就有人愁苦悲伤。
秦歧的军队节节败退,抢不到任何的东西来维持生计,变得如同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狼。
他们会使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将他们仅有的性命用来当作战争的筹码,要么战,要么……死!
纵使是饥饿的恶狼,它的尖牙与利爪仍旧锋利。
将军便是死在了这些最终挣扎的尖牙利爪手下。
被凶狠的敌人杀死也好、被远处的流箭射死也好、被惊吓的马群踩死也罢、亦或是被风寒折磨致死……
可偏偏……死在了最亲近人的手下。
这莫过于是一种耻辱。
将军身边最亲近的人居然会叛变,想要杀死那岳山南,就在暗器出手的瞬间,将军推开了岳山南。
这样的结果,谁都没有想到,谁都也不想要。
“岳山南!岳……山南……”
暗器上淬毒,就算是神仙也无力回天,这便是秦歧最后的手段。
将军瘫倒在岳山南的怀中,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别杀他……别杀他……兵刃……不可对家人相向……”
将军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最后的话语讲给了岳山南。
兵刃不可对家人相向。
只要在这军队中一起喝过酒、谈过心,那便是家人。有了家人便有了牵挂与不舍,所以,别死在战场上,家人。
统领边境军队的将军,就这样死在了自己最亲的人的手里。
兵刃不可对家人相向。
唯独这件事,唯独这件事,岳山南做不到。
他不顾劝解,将凶手的头颅高高挂起。
“兵刃不可对家人相向,我们都是将军的兵卒,这个仇,必报!”
他要与那残喘的恶狼决战,他要用那恶狼的头颅祭奠将军,他要将岳山南这个名字刻印在恶狼的骨头上,他要那恶狼的灵魂再不敢踏足中原半步。
他会背负起将军的业。
正如他左后肩上的那个字。
他将会成为一座山,安然矗立在西北的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