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浪剑(其三)
“胡池川。”
北香延抬头对着一棵树说着,那树丛里懒懒的回应了一声。
“怎么了?”
北香延靠着那棵树坐了下来,而那树丛中抖落下来一个影子,一齐靠坐在了树下。
“你可倒好,师父前脚刚下山,你就跑到了这棵树上。”
“哎呀——树上的风景多好,可比那书房有趣多了。”
“喊你练习剑术倒是一次不落,喊你去念书倒是次次不见踪影。”
“哪有?你这不是找到我了?对了,你来干嘛…………”
“我说喊你回去念书,你会去吗?”
“不去。”
“那我就在待着这儿,等到你肯回去念书。”
“哈——说白了你不就是想和我一样在这偷懒吗?”
“我这可不是,你是偷懒,我是来以身劝解你走回正道的,我这可是助人为乐。”
“可劲儿听你瞎扯!”
“………………”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
一声女声从他们二人背后传来,胡池川立马弹射起身,只见那背后的姑娘秀气玲珑,水润清澄的眼睛里倒映着坐在树下的北香延。
“没………师兄弟们……嫌弃这树上的鸟雀太吵,我们来……和这鸟雀谈谈,让它莫要叨扰到师兄弟们,对吧…………”
胡池川弯身拍了一下北香延,想让北香延起来。
“对吧——北……师弟!”
北香延先是盯了胡池川一眼,随后才慢吞吞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对,我们是来和鸟雀谈谈人生意义的…………”
“哈哈哈…………”
那姑娘听着,笑了起来,笑声如铃,声声敲打着胡池川的心。
“哈哈……这树上的鸟雀还懂得人生意义啊……”
“怎么……就不懂了,我师弟刚刚还和它们在畅谈呢!对吧!”
胡池川又用胳膊碰了碰北香延,北香延依旧敷衍着附和回答。
“……那你们谈到了哪里?”
那姑娘的笑意仍旧如花,胡池川又急急忙忙碰了碰北香延的胳膊。
“嗯……快谈完了,和它们谈妥了,现在它们不会叨扰到师兄弟们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是吧,师……兄……”
“哦……对对,我们也该走了……”
姑娘笑得更大声了,单手插着腰间。
“好了好了,别走。”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胡池川问着,
“你们两个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连撒个谎都这么有趣,一唱一和的。”
“啊…………”
“哦……对了,我爹爹呢?”
“你爹爹?”
“哎呀,就是你们的师父,这里的那个老头道长。”
“你是说李道长?”
“嗯。”
“刚刚不久下山,帮人做事去了。”
北香延回答着。
“那你们可真是胆大,老头刚走就偷懒。”
“道长也才四十多岁,哪里老了?”
胡池川接过话茬。
“她闺女都这么大了,怎么就不是老头子了?”
“这说话风格,可真是相像。”
“我可认得你们。”
“啊?”
胡池川一回自来便熟络着;而北香延却是神情淡然,比起这个,他好像更关心旁边的树上是不是真的有鸟雀。而那姑娘的眼里,却不时偷偷看着北香延。
“你叫………胡……池川?”
“对啊。”
“那他就是北香延了。”
“也对。”
胡池川替着北香延回答,顺手又偷偷碰了碰北香延,北香延的思绪从那树上拉了回来。
“啊……对。”
“我可是看见你们好多回了,经常在棵树下偷懒,有时也会到外边的水边摸鱼……”
“你怎么这么清楚?我还以为这事就我和香延知道……”
“大家都在那边用功,就你们两个位置空了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吧……”
“好像也是…………”
北香延的思绪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树上。
“那你们今天打算去哪玩啊?带上我……”
“啊?”
“啊什么?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玩。”
胡池川赶忙碰了碰身边的北香延。
“啊……”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玩。”
那姑娘看着北香延。
“随意…………”
“那咱们去哪玩啊?”
“唔…………”胡池川想了想,却又不知所以,只得再碰了碰身边的北香延。
“要不……再去和树上的鸟雀谈谈人生……?”
“哈?那不是刚刚扯的谎吗,北香延你是不是迷糊……”
“好呀。”
姑娘答应地利落,说罢拉着北香延到了树下,靠着树坐了下来。
“……也……行吧。”
胡池川也坐了过去。
他们三人就这样坐在了树下,闭上了眼睛,与树上的“鸟雀”开始了交谈。
尽管他们都闭上了双眼,可他在注视着她;她仍在注视着他;他也在注视着他。
微风吹过树间的叶片,每一片叶子发出的声音都清楚地被风吹进了耳朵里,那样无忧、无虑,只有风、树叶、安静与心声。
直到李道长在北香延和胡池川两个人头上各磕了一下,这才结束了这场谈话。
“我叫李绫霖,明天再在找你们玩!以后叫我阿绫就好了!”
……………………
他仍然记得那日他和北香延与阿绫初识的那一日,茫茫时光岁月,他胡池川浪迹江湖,与那数不胜数的人喝酒;同那数以千计的人口中听过说不清的故事;可唯独那一日与阿绫的初识的时光,他牢牢地烙印在了他自己的脑海里。
阿绫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淡淡荧光、铜铃清脆的笑声、攀比中秋圆月的眼睛…………那些微小的,胡池川都记了下来,也包括阿绫眼中那独属于北香延的身影和爱慕。
他胡池川不蠢!他都知道!可那又能有什么办法!
在许多个夜晚,无眠入梦的胡池川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早已熟睡的北香延,心中尽是那说不清、理却乱的情绪。胡池川举起手中的剑,不断地挥舞,不断感受着剑挥舞时的呼啸,那呼啸声将他淹没,让他与自己手中的剑融入一体,抛开了泪水、抛开了汗水、也抛开了自己。
在别人眼里,他胡池川就是个成天乐呵、胆大心大、单纯若愚的人,那他就做好那么一个“胡池川”够了!什么伤感、泪语,那些都只能躲在四下无人的夜里,统统吞咽进肚子里;等到太阳照常升起时,他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胡池川。
也许这样就是最好了吧?
“大半夜躲在被子里哭咽,连我的被子都沾到的了你的伤心了,都害的我都睡不着了。莫不是今日走路撞到脚了,现在才知道痛了?真是个粗大条…………”
北香延都知道,胡池川喜欢上了阿绫,可她眼中还多了个他;阿绫喜欢上了自己,眼里便早没了其他人。
只是他们都不曾言语,巧妙地维持着三人之间那薄薄的空气,如此温柔惬意,让人忘却了河水也会在夜晚流动。
夏春冬秋,四季不舍昼夜,流转不息,那棵树的风景也随着不断变换着。春雨抚摸、嫩芽惊鸿而起舞;夏风吹拂、绿叶和歌而高唱;秋阳簌簌、红枫落叶随风舞;冬雪覆皑、枯叶归沉随歌眠。
一尘不变的,只有两个笨蛋,两个不会长大的笨蛋。
胡池川选择远远逃开,抛开了所有,背着剑、扛着酒壶、借以自由的名义慌乱逃窜。他以为只要他逃走了,北香延便会看到那个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阿绫;可他哪知道,这一切北香延早就看到了,也看到了胡池川在数个夜里,那湿泪的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