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寒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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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屠佛(其二)

    无涯走着,愈发觉不对劲,那山头的烟怎么如此浓?还掺着黑色?无涯加快了脚步,不久便跑了起来,他担心啊。莫不是那个粗心的师弟不小心烧着了哪里?

    寺庙哪是不小心烧着了哪里,是全部被烧了!无涯赶回一看,寺庙竟成如此!

    眼前的大火让无涯惊呆了,无涯大声呼喊着方丈和师兄弟们,却没有人回答他,又奈何火势太大,无涯根本无可奈何!无涯一遍遍大声喊着,回应他的只有火焰的燃烧。

    “无涯——无涯——”

    那大火中突然传来方丈的声音!这声音无涯熟悉的不得了,是方丈没错!无涯寻声而望去,想在四处寻找水来救人,可眼下哪能找到水?这么大的火,整座山没有被烧光就万幸了!

    “无涯,别——别管我们了…逃去吧。”

    无涯不肯,无涯不想让方丈他们死去!

    “无涯,抱歉啊…往后,又要让你,一个人……”

    在这大火中,方丈与众和尚们纷纷盘地而坐,随着方丈念诵起了经文,任凭火焰如何在他们身上游走、肆虐,都未曾动摇他们分毫!冲天的大火也盖不过这经文之声,火焰也未曾将它焚毁!可就是这经文之声,落在无涯耳里却是魔咒!无涯听着那经文时,死命捂着耳朵,这声音如同要贯穿耳膜,是无涯的噩梦。

    无涯止不住的流泪,可这一切已经在发生,又能怎么办?除非有一场雨,一场能扑灭这大火的雨。

    山下村子中,好些村民纷纷聚在一起,这山头着火了、冒烟了,山下的人还能坐的住?

    “哎,你看,上边怎么冒烟了?”

    “上面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上面着火了?”

    “上头还有座庙啊,难道…”

    “要是这火灭不了,烧到下面来怎么办?”

    “欸,这大火……咦?”

    “…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回家收衣裳去啦…”

    不远处,一伙人走着,后面还跟着些个和尚模样的人,见下起了雨四处找着能避雨的地方。

    “哎,大哥,这下雨了,刚刚那庙…”

    “瞎操的什么心?下来都近俩时辰了,还不给那几把火烧光那寺庙?”

    “是啊,大哥说的没错!烧了那么久,那寺庙怕是早成灰了!现在下雨也没用!”

    “我说你啊,怕个什么?难不成还会有和尚活下来来杀你?你瞅瞅那些个和尚,个个都弱不禁风…”

    “老大,那后面的和尚怎么办?”

    “带回让人看看是不是大人要找的,不是,就拉出去给卖了!”

    …………

    待那雨停,寺庙的火也熄灭了,已是傍晚时分,还是有些村民上山,上山看看大火把山上烧成了什么样子。黑灰、焦炭四处都是,寺庙已然是废墟,而那废墟之中干巴巴、硬邦邦的一团团更是让人心惊。

    而那废墟前,竟有一和尚跪着!那和尚便是无涯,无涯满身的狼狈,像是从灰墟中爬出来一般,而无涯跪着,一遍一遍默念这经文,仿佛坐在平日的佛堂中一般。无涯脸上还挂着水迹,也不知是刚刚的雨水还是他的泪水。见者无不纷纷好言相劝,有人哀叹,有人不断摇头…………

    “哎呀,和尚啊,别跪着了…”

    那么大一座寺庙,哎,真可怜啊…”

    “这寺庙怎端如此倒霉?”

    “庙里的和尚们人也挺好的,怎么会…”

    ………

    人们的言语不断传入无涯耳中,可无涯仍旧无动于衷,跪在地上继续默念着他的经文。人们都纷纷哀叹着下了山,那夕阳也正在下沉着,只见有些好心的妇人端着许些饭菜上来,劝着无涯吃点,见无涯纹丝未动便索性将饭菜放在了无涯前面,下山去了。

    已至夜半,无涯终于停止了念诵经文,看见自己面前早已凉透的饭菜,盯了好久,无涯哭了。无涯也顾不上满是炭黑的双手,抓起饭菜便拼命往嘴里塞去,在夜色下,一个男人哭着强咽下双手中早已凉透的饭菜。

    忽而,无涯想起了禅杖,那杆好生奇怪的禅杖!无涯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但他现在却只想找那禅杖,那么大的火,禅杖会不会被烧毁了?无涯说不准,可他就是想!凭空的,没有原因的。

    无涯在那些灰墟中翻找着,这里没有,那边;那边没有,在那边。无涯用手翻开一堆堆灰墟,也不知翻了多少,终于,这次在他掀开那堆灰墟时,从中隐隐约约露出淡黄色的光亮。是禅杖!这把禅杖竟然与往日一样,毫无破损污浊之迹!

    借着月光,那禅杖与大庭往日无异,但禅杖之上却不见分毫的灰尘!。真是奇怪!立在干净的地方却满是灰尘;躺在肮脏的废墟中竟浑身干净!好生奇怪啊!

    无涯也无顾及这些细节,他握着禅杖想尝试着举起,却发现禅杖被他轻而易举的拿起,像是抓着平日里的扫帚一般。细看之下,禅杖仿佛散发着生气,毫无物品的冰冷触感,而是如同肌肤般温和。无涯,哭了。

    那冲天的大火焚烧着一切,却没能把无涯与禅杖焚毁;反倒是将他们投进锻造炉子里一般,将无涯和禅杖都通通烧化作铁水,相互融合、渗入。

    待到那第二日,天微亮时些,一个妇人上了山头,那和尚该不会还跪在那儿?无涯已是不见了踪影,地上只留着昨日盛饭菜的碗,七零八落的,有些碗里还有菜……真不知是谁吃了这些饭菜;和尚;野兽;不准,不准!

    近一个月后,城里的街上,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一个衣着简陋、持着一把禅杖、模样形似僧侣的人走进了一间酒家,那僧人带着一顶帽子,帽檐压的很低,见不到脸,待那僧人坐下后便解下了帽子后才看清那脸——是无涯。

    无涯喊来小二,叫来些酒食便开始吃了,不久,一个公子模样的人挺着大肚子带着一个侍从坐到了无涯旁边那桌。无涯懒懒的瞄了眼,忽而眼光落在公子哥身旁的侍从身上,无涯呆愣了。

    “无量?!”

    无涯喊着,语气中充满着惊讶和祈求。言出,公子哥与侍从一并看向无涯,那侍从对上无涯的眼光后也呆住了。无涯起身走到侍从面前,眼中充斥着泪水。

    “无量!是我……是我,无涯…”

    “无涯师兄……无涯师兄!”

    二人眼中泪水流转,此时一旁的公子哥诱惑,发话了:

    “你谁呀?什么无涯无量的,这是我家的奴仆!”

    无涯注意到公子哥,公子哥一脸的不爽。

    “你这仆从,多少钱?我赎了。”

    公子哥被无涯的话吓住了,他显然没有想到无涯竟然会这么做,一时无言以对。

    “这……”

    无涯见公子哥支支吾吾,便转身从自己的包袱中摸出几个银子丢在公子哥怀里。

    “这些够了吗?”

    公子哥见了那几个银子便两眼放光,紧紧护在怀中,生怕无涯反悔要回来,一手拿起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又放下,换另一个银子咬,说着:

    “够了,够了!”

    无涯见壮拿起禅杖,背上包袱,拉着无量就走,还不忘留了些碎银子给酒家掌柜。无涯拉着无量转走到一旁的僻静巷子里。

    “师兄!”

    “无量!”

    二人紧紧抱着彼此,早就在眼眶里泪水终于流了出来。良久,二人才缓和过来。

    “师兄!没想到,你还活着!”

    “无量,那天寺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着这么大的火?”

    “师兄,那日无空师兄走后,有伙匪徒硬是闯进了寺里,不断问方丈他们人在哪儿,我们都被吓傻了,他们个个都拿着刀啊,那刀雪亮的!无念师兄反抗来着,可没是就被他们砍了,血都流了一地………后来那些匪徒抓走了几个年轻点的和尚,方丈他们被锁进了佛堂里,后来又点了好几把火………”

    无涯听后又紧紧抱住无量,无量说着放声靠在无涯身上哭了起来,无涯也不断安慰着无量。

    “无量,没事了,没事了……”

    “师兄,方丈他们还活着吗?”

    “…嗯,方丈他们啊…他们很好!就是年纪大了,不小心弄伤了脚,不方便出来……”

    “无涯师兄,真的吗!?”

    “真的!你看!方丈他们特意叫我来找找你们,只不过方丈他们腿脚不方便了以后不能再和我们一起了……方丈还特意交代过了,过来…”

    无涯从包袱里掏出几个银子塞给了无量,还给了几件衣物给无量。

    “师兄,你这银子——”

    “无量,拿好便是,别管那么多。以后,随便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

    无涯又不禁湿了眼,无量也跟着一齐哭了,二人又紧紧抱住,终究还是相互分离。

    无涯目见着无量走远后调整了自己,而后又冲进附近一酒家中,喊来许多酒食一个人闷着灌吞了下去。

    时隔着数日,一老伯正在自家田中耕作,抬头擦去汗水,却见一模样似远游僧般的人朝着不远处北边的山走去。老伯立马丢下手中器具,连忙喊住刚刚那人。

    那人就是无涯。无涯的举动可惊着老伯了。老伯死命拽住他,满脸慌乱:

    “哎呀,前面去不得啊!”

    无涯却没理会老伯,只想着继续向前走去。

    “哎,和尚?和尚!……”

    见无涯执意要前进,老伯也劝阻不了,终是无奈朝着无涯的背影叹气,返回自己田里拾起农具继续耕地。那前头的山,可是一座匪山呐!怕是进去后出不来了!

    只约摸着一刻多钟头后,无涯打那路上折回来了。老伯起初只感着好奇,去了那匪山上没被匪寇杀了;待无涯靠近一看!无涯浑身都是血。好似从血水中走出,平日里屠夫杀猪时溅出的血都没那么多!

    老伯一惊,双腿发软竟被吓地坐在地上。无涯注意到老伯瘫坐在地,正欲向老伯走去,终还是提着自己手中的禅杖自顾自走了。

    见那无涯走后,老伯缓地慢慢起身,又朝着无涯走的地方望了望,急急忙忙的跑了。

    约个把时辰后,县衙大门被人敲的震震响,那敲鼓之人就是刚刚的老伯,一旁还有一个年轻男子。

    而后,那老伯跪在堂前,衙役们分站两边,县令端坐在前。

    “大胆草民,在这朝堂之上有何事还不快快诉来?!”

    “回大人,草民,草民刚刚见着一和尚模样的人进了北边山了……”

    县令闻言堂木一拍:

    “刁民!那北边山是座匪山,就因一个不知死的和尚跑到这来捣乱?你可知这是朝堂?!来人…”

    “大人!大人!且听小人说完…”

    县令挥了挥手,示意让正想上前的衙役退下。

    “大人,那和尚是进了匪山,可之后过了些时辰后,那和尚竟浑身是血走了下来,可那和尚身上也不见什么伤口……小人之后又叫了个人一起一同上了匪山看来看,发现那匪窝里的人全都死光了,像是被人活活打死的,都面目全非,地上都是血……”

    “哦?此事可当真?!”

    “小人刚刚字字属实!他方才和小人一同上过山。”

    老伯指了指身旁一同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拼命点着头。

    不久,一队队官兵从衙门中出发,奔向了北边的匪山。与此同时,无涯正在溪边清洗着身上的血渍,浓浓的血液在溪水中四散开来,溪水的下游,一位妇人正洗着衣物,洗着洗着突然发现不对劲,定眼一看!这溪中不知何时起竟全变成了血水!

    整个衙门彻查了几日几夜,却不见无涯的任何踪迹,自此一位喜好杀戮的和尚渐渐传开。此后三年间,不断有地区传来无涯屠尽匪窝的事情,无涯也渐而被世人称为屠佛。

    “屠佛,嗜好杀戮,借一禅杖而行于世,常闻其之绞杀匪祸,不言其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