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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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前途问卜

    柳八将尸首安葬完毕,刘符还站在身后。

    他没好气道:“你还在这干什么!药你也拿到了,给燕仲开送去吧。”

    刘符说:“谁说是给燕教主的。我派人给秦焱了。”

    柳八一愣,“给谁,秦连山的孙子,连山盟主?”

    刘符点头。柳八直起身,“你在打什么主意?”

    “辛苦命和齐猛把连山盟搞得一团糟,秦焱有意拨乱反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咯。”

    柳八打了个手势,让刘符噤声。他环顾四周,压声道:“有高手来了。”

    刘符皱眉道:“是辛苦命?”

    似乎是验证他的话,几道凌厉的气息转瞬而至,柳八鼓动真气,双袖并举,将那气息荡开。原来是几片树叶,被激成粉末。

    紧跟着一声清啸,一个身近七尺,同样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离二人还有四尺时,停住笑道:“杭州怎么来了这么多尊神,难怪今天海潮闹得够凶的。”他对刘符一拱手,“刘左使,久违了。我以为你来杭州,会去看看钱塘潮信,我等了一天,却不见音容,好生失望哇。想当年你和郑铸在贺巡按前相互唱和,风采宛然。我还记得你和的词句,要不要念一念?”

    刘符板着脸,“免了吧。你当日指使郑铸害我,他已经给我沉湖底去啦。你现在是贺强的首席幕友,他对你是言听计从,你痛快了?”

    辛苦命摆手,“那算什么本事,值得一提。李士实(字若虚,江西南昌人,成化二年进士,官至刑部侍郎、右都御史。后辞官归附宁王朱宸濠,宁王之乱事败,被杀。)、刘养正(江西庐陵人,宁王幕僚,事败被杀。)跟随宁王朱宸濠作乱,自己正法不说,全族上了锢党名表。你既然是刘氏中人,隐瞒身份入仕,暴露了也就完了,怪得了谁人?”

    刘符冷笑道:“令尊还是宁王护卫长。”

    “我又不做官,值得什么。”辛苦命微微一笑,“家父之仇,只得说是报了一半。燕不逊死了,可牧鹰教还在。”

    柳八微笑道:“那时任赣南巡抚王阳明呢?是他平定的宁王之乱。”

    辛苦命淡淡道:“阳明先生是本朝圣人,谁都对付不了他。我有自知之明。圣人代天行命,我不能逆天。当然最后也有天来收他,嘉靖七年阳明先生已经仙逝,也就罢了。”

    柳八问刘符:“松下居士也是受李士实牵连,所以投身江湖是么?”

    刘符无奈道:“是,李刘两家待罪之族,都绝了仕途指望,不是在江湖上谋生,就是走商贾贱路。”

    柳八对辛苦命道:“按说你们都是受宁王之乱牵连,与燕不逊又有什么干系?”

    辛苦命笑道:“你问我,我也犯不着说。”只是燕不逊之死是他得意之事,按捺不住,便道:“既然柳兄相问,自当告诉。你等都知道,自太祖高皇帝下诏剿灭明教以来,其余脉天鹰教逃亡海外,更名混杂,便是牧鹰教。从孝宗弘治年间才敢重履中原,串连海陆,一时兴旺无比。这倒也不过是江湖之事,可燕不逊自逞英雄,平日里多管闲事罢了,竟插手朝廷要事。他收到王阳明的请托,率全教弟子来阻拦宁王水师,使安庆无法攻克,终让宁王兵败。”

    柳八道:“燕老教主豪气干云,一生仗义。有时助人为先,纵然于己有亏,也丝毫不顾,是以牧鹰教人心效顺。一些自诩名门正派,借口牧鹰弟子刚从海外而来,不谙本朝礼仪,诬之为邪魔外道,大加翦除。他以军国大事为重,义助阳明先生平叛,却遭你恨,设计身死,真让天下英雄叹惋!”

    辛苦命笑道:“江湖草野之人,妄谈军国大事。何为义助,何为正统。若如你说,昔日燕藩应命,长驱内向,扫除建文,是为太宗文皇帝。宁王也是靖难,不过成王败寇而已,若是成功,到时燕不逊就是跳梁逆民,要诛十族,又待如何?”

    柳八道:“太宗亦是遵从《皇明祖训》,奉天靖难。”

    辛苦命淡淡道:“宁王也是遵从太后懿旨。”

    柳八一挥袖子,不欲再言。辛苦命笑道:“柳兄何必动怒。这神器更变,我等凡人岂可得知。我这番话,倒不是为宁王而辩。只是天命靡常,人伦恒定。良禽择木而栖,君臣未必永久,但柳兄可听闻父子之关系变换么?”

    柳八道:“父子血缘天定,怎会变换?”

    辛苦命道:“正是此理。豫让荆轲忠君报答之事,我可不为,因其君未必恒为我君。然为父报仇,不可谓错,皆因父恒为我父,此理既千年不改,是以我之行为当无错处。”

    柳八无言可答。刘符道:“这么说,是你操纵秦连山和燕教主火并,将他们除去。”

    辛苦命微笑道:“我只是在台下劝了江州大侠几句,他就跑上去打擂台。至于之后的事,我也只是看着罢了。我不打诳语,一开始我只想要燕不逊的命,谁知道牧鹰教把秦连山也杀了,秦焱也成了废人,甚好甚好。不妨告诉你,连山盟现今有贺强罩着,牧鹰教那些水道,趁早让出来。”

    刘符冷笑道:“要是不让,又待怎样?”

    “运气好嘛,无非是让你们回海上去。”辛苦命微笑道:“若是不好,恐怕只有请贵教做水鬼去讨活计了。”

    刘符哈哈一笑,“口气不小。可惜你未免小瞧了刘某。”

    辛苦命斜觑着他,“非也,正是不曾小瞧,辛某今晚才亲自来。牧鹰教内留你不得。”

    柳八听得此语,忙叫道:“小心。”挡在刘符身前,辛苦命飘然而至,一掌挥出,虚击柳八左肩,刘符矮身躲避,钻入墓碑后。辛苦命笑道:“刘左使,现在就躺那里,未免太自觉了吧。让我帮你一把。”

    柳八叫道:“辛苦命,你不怕牧鹰教找你麻烦吗?”

    辛苦命并不答话,双掌时而为拳,时而变指,或打或戳,劲道十足,柳八深知局势惊险,不敢大意,暗提真气,竭力防御。两人过了近百招,辛苦命说道:“咦,你我名列三奇,柳兄这样谦让不成?”其实柳八是竭尽全力,心下苦熬,真气急转,嘴上已无暇回话。

    辛苦命微笑道:“怎么,不屑答话么?”手上招式突变,使出“飞泉挂碧峰”。名字虽雅,实际上是其父昔日做护卫时,战场搏杀招式,施展出来后如瀑布急泻而下,挂在对方阵营上撕开一道口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辛苦命料定柳八手下留情,索性迫他撤开。柳八只觉前臂猛受一撞,寸寸发麻,抵挡不住,倒退五步,果然让开了一个缺口。辛苦命直冲而出,扑向刘符。

    谁知碑后不见刘符,辛苦命急速环顾,见另一碑后有衣摆,暗笑一声,蹂身贴近,踢碎墓碑。结果却只是衣服,亦不见人。辛苦命大怒,再次环顾,只见刘符正往树林中奔去,辛苦命将墓碑碎块踢起,射向柳八,防他追赶,自己运起轻功,向刘符追去。

    刘符武功不高,是辛苦命所知,是以并不担心。果然只十个呼吸,便已要赶上。辛苦命笑道:“刘左使留步。”伸手去抓他右肩,谁知一道剑光直冲他手指斩落,辛苦命心神俱震,缩手翻身跃开。他原本心情放松,突遇变故,惊出半身冷汗。刘符已停住脚步,身边站着的不是李南寻是谁?

    刘符喘气道:“老爷子,我通知你可不是这么晚到。”李南寻笑道:“老了脚力差,体谅介些。”

    辛苦命笑道:“李居士,久违了。深夜到此,有何见教?”他见李南寻通身只着一袭青衫,腰间手上无剑,心疑道:这老货藏剑的本事倒高明。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

    李南寻道:“辛苦命,你已害了燕教主、秦盟主,把两派都搞得不安生,也够了吧。”

    说话间,柳八从后赶到,见了几人,讪讪道:“见过李老居士。”

    李南寻瞄他一眼,“听说未羊在你处?”

    柳八忙道,“是,今天刚见的面。真真是一表人才。”他想说“不输乃父之风。”但好歹收住了话,自然也不敢提是傅艳阳带李未羊来的。只道:“他还在柳楼,是小女陪着他。”他意在强调不是让妓女相陪,以免李南寻不满。

    李南寻点点头,“那便让他多叨唠你几天吧。”

    柳八喜出望外,连声说好。心想:人都说越老越倔,或许这老爷子是例外。

    李南寻说:“好了,你先回去吧。这儿不用你帮手。”

    柳八迟疑看了看辛苦命,辛苦命长笑一声,“三奇相会,本是盛事,却在这林子,委实不妥。”他打定主意,若是柳八要留下来帮拳,他就立刻借口撤退。但柳八虽然迟疑,却说:“既然如此,改日拜会李居士。”腾起身子,只听林梢哗啦啦踏地作响,渐渐远了。辛苦命心情稍松,笑道:“牧鹰教协助平乱,李刘家人一个是教主左使,一个是座上宾,真令人称奇。”

    李南寻示意刘符自行离去,衣袖一挥,一柄长剑在手,左手捋须,“冤有头债有主,李士实和刘养正从乱作孽,祸及族人,也是天意。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放下自在。交可交之友,行当行之义。”

    辛苦命道:“李老居士教诲,自然很对。只是辛某半生苦心,决不可半途而废。”

    李南寻点点头,挺剑指地,一副言尽于此,请君入瓮之态。辛苦命心想:试探一下此人武功究竟如何也好。他抽出怀中短剑,李南寻见了,笑道:“一寸短,一寸险。我不占你便宜。”说着收剑入鞘,握着剑鞘道:“请吧。”辛苦命道声:“请了!”二人霎时斗在一团。

    因为李南寻剑锋已隐,辛苦命放心以拳掌招式出手,而短剑看似孤悬在手,对方一有破绽,便狠刺下来。李南寻是用剑名家,将长剑挥洒自如、返璞归真,“古松挂剑”、“松花酿酒”“列松如翠”等招接连使出,反逼得辛苦命手忙脚乱,好在李南寻春秋已高、气力日弛,没有造成大的伤害。李南寻成名已久,向来以声名自负。所谓三奇,在他心里并不以为意,只当是江湖后辈强行攀扯,抬高身价而已。他有心给辛苦命一个教训,不等招式使老,忽然换招,即“岁寒知松柏”。敌人攻势越猛,这招越是坚挺,暗含反击之力。有不少恶徒昔日栽在这上面。辛苦命知道这招厉害,当下停手跳开,叫道:“李居士,不打了!”

    李南寻笑道:“不打就不打了罢。”

    辛苦命喘息未定,道:“松下居士不减当年威名,佩服佩服。就此告辞。”说完腾空而去,他嘴上服软,心里有气,将树叶哗啦啦用力踏下,想淋李南寻一身。李南寻笑道:“那便不送了。”手上一摇,叶子被他用剑画成一圈,急射过来。辛苦命加速未及,从头到脚沾了一身,恼恨不已,再不回头。

    柳八一到楼,拉住七娘道:“松下居士可能要来,李公子呢?”

    七娘想了想,“方才和春儿到后园去了吧。看见春儿揪着艳阳兄弟到那里去了。”

    “艳阳怎么又惹她了?”柳八乐了,“我去看看。”刚跑两步,返过身子,说:“你见了李基的儿子,怎么样?”

    七娘转过脸,“什么怎么样?”

    柳八身子滴溜溜转,正对着七娘,笑道:“我看你挺中意。李基当初说要把家里夫人怀的和你肚子里的凑一对,不是做兄弟姐妹,就是夫妻,你也听见了的。”

    七娘撇他一眼:“他是开玩笑,你和艳阳起的哄,假话都听不出来。”

    柳八笑了笑,道:“我也是说着玩,不单你点头,还得春儿乐意才好。”

    七娘出了会神,默默坐下来。柳八弯下腰,拍拍她肩膀,“你怎么了,很不高兴。”

    “你发话,就算不说,言语上挑拨几下,春儿最是敬你,也就遂你心愿嫁了。你和艳阳这么多年都觉对不住李家,可,可也不能拿我女儿去赔啊……”

    “你看你,哭什么。”柳八连忙道:“要说恩情,莫非李基对你薄了?”

    七娘呜咽着,“我又没说不报恩,李家想要我什么,拿我这条命去就是了……可就是不能动我女儿。”

    柳八抱着她道:“胡说,胡说,谁要动你女儿,谁敢动咱女儿。江湖上一提柳八,哪个不长眼睛?”

    七娘扑哧一笑,拧了下他腮帮,“吹牛!你见了李居士,就得点头哈腰了。”

    柳八笑道:“我是敬重他年岁长,人品高,又同为三奇,互相照应罢了。换了辛苦命,我早给他两巴掌了。”

    七娘深信不疑,收了眼泪。说:“辛苦命名声那么坏,你和李居士还忍他位列三奇。”

    柳八道:“没奈何,这些日子不得空,你和春儿都不省心。等我腾出手,就结果了姓辛的,免得玷污咱名声。”又哄了几句,才往后花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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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八拍拍傅艳阳,对方眼皮也不抬:“醒着呢。”

    “未羊和春儿呢?”柳八席地而坐。

    “给我酒,就告诉你。”

    柳八将酒缸放在傅艳阳肚子上,“说吧。”

    傅艳阳吸吸鼻子,“泸州老窖?”

    “你就这点灵光。”柳八笑了,“你鼻子怎么了,抓出血了。”

    傅艳阳撇嘴,“你闺女害的。”他一挺肚皮,酒缸翻倒,正倒在唇边,酒水汩汩,如同山涧小溪,打着转进泉眼洞里去。他一息喝了足有半刻钟,咂咂嘴,“奇怪,鼻子又能闻到味了。”

    柳八喜道:“真的?”

    傅艳阳不理他,伸手捻了花瓣到鼻尖,摇摇头,“不行,只能闻到酒味。”他看柳八无语表情,笑道:“差不多得了,自从中了瘴毒,什么都闻不到。被春儿这么一整,只闻见酒味了。好极!”

    柳八撇嘴,“看来得让裁春多给你来几回。”

    “那你得想像下我鼻子掉了怎样?”

    柳八想了想,道:“不怎样,我拿这鼻子泡酒。”

    傅艳阳笑了笑,眯着眼,双手将酒缸抛上去,掉下来接住,又抛上去。柳八瞧了一会,说:“问你呢,未羊和春儿呢?”

    “我请他们去庄上玩。”

    柳八瞪他,“去傅庄?你这个主人却躺在这里!”

    傅艳阳摆手,“有主人玩得不痛快,让他们自己闹腾去。反正傅庄那样子,烧了也不心疼。”

    柳八沉吟片刻,“也好吧。”站起身来,傅艳阳大叫一声,抱住双腿,“好歹把我送回房间,我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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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蹙着眉头,“春儿真走去了?”

    柳八道:“似乎是的。”他不等七娘开口,说:“我马上去把春儿找回来,你莫急。”

    七娘瞪着他,“那你还站在这里做甚?”

    柳八连声说是,转身出了房间下楼。傅艳阳凑上来,“你要去追春儿?”

    柳八抬头悄悄看了看楼上,道:“不忙,咱哥俩许久没出去喝一杯了?”

    傅艳阳眼神一亮,“我跟你一起去追,边追边喝!”

    虽是入夜,二人使了钱两贿赂守卫,从侧门策马出城,往大路上奔去。傅艳阳问:“春儿会骑马么?”

    柳八大声道:“我不知道。”

    “岂有此理!”傅艳阳大叫,“那怎么追,你看。”

    柳八循着傅艳阳指向看去,地上分出岔路,一边是马蹄印子,另一边则有车辙痕迹。

    柳八迟疑片刻,说:“怎么办?”

    傅艳阳说:“管忎个鸟,你真出来追啊?七娘不在,差不多得了。”

    柳八一拍脑门,“那就往这吧。”他手指虚空乱摇三下,指向有马蹄印的路。傅艳阳长笑一声,“我腿不行,你别输给我。”一拍马首,抢先冲出。柳八呵呵一笑,手如闪电般抓住马尾,那马吃痛,险些将傅艳阳甩下,等他稳住身形,柳八已赶在前头。二人大呼小叫,倒把黑夜里的赶路人吓得不轻。

    而另一条路上,一辆马车正慢悠悠挪着。李未羊顶了大毡帽,把着缰绳。柳裁春从帘子后面探头出来,“怎么这么慢啊,你就不能赶快点。”

    李未羊无奈,“这马在你家马厩多少年了,都和我爷爷一个年纪了,再快非把它赶死不可。”

    裁春道:“亏我从小白养它,合着不如一头骡。”

    话音刚落,马儿蹬跳起来,裁春“哎唷”一声,跌滚回厢内,“咚”地一声。李未羊忙安抚定了,转头向帘里,“没磕着吧?”

    柳裁春头又钻出来,揉着额头。李未羊笑道:“马有灵性,可别说坏话。”

    “真那么灵,你咋不叫李未马?”

    李未羊说:“做马不好,吃人家点饲料,老了老了还得侍候人。”

    裁春点点头,“做羊好,都活不到老,越嫩卖得越好。”

    李未羊噫了声,不作声了。裁春哼哼两声,缩回去了。马儿打了个响鼻,低着头默默拉车。大路上行人稀少,草丛渐渐地高了。李未羊心里有些打鼓,想:得找家店歇脚才好。小声道:“马大爷行行好,走快些,找户人家好住下。”马儿浑然不理,却走得越发慢了。李未羊发了愁,左顾右盼,忽然看见右前有个亭子,催马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略显破败的亭子。

    李未羊叫道:“柳裁春。”

    柳裁春拨开帘子,他说:“没奈何,马儿走不动,今晚在这里过。”裁春点点头,下了车来,却不动,说:“你先去看看。”李未羊从车厢里取了火折子,点着了,进亭子转了下,出来道:“还好,算干净。我再收拾下就好了。你先进去坐吧。”裁春点点头,走进亭子,掏出布条擦拭柱子、长椅。

    李未羊将马拴在树上,把车用茅草掩了,又搬了些农家不要的秸秆,将亭子围住,进来道:“这样晚上不那么冷。”裁春嗯了声,说:“这个是申明亭呢。”

    李未羊疑道:“什么?”

    “就是太祖高皇帝让乡间各地设立的,张贴皇榜诏书、让乡贤宿老排纷解难的地方。”裁春指了指柱子,“这里还贴着呢,不过是嘉靖五年的了。”

    李未羊坐下来,“听说皇上即位初年,还算励精图治,之后就不怎么样了。如今内阁首辅严嵩,更是海内痛恨的奸臣。”他将蜡烛点了两根,摆在亭子东西两边。

    裁春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都察院的言官哩。快上个万言书,致君尧舜上吧。”

    李未羊耸耸肩,“我可没那工夫。”

    裁春擦完了椅子,也坐下来,“这样么,那你忙着做什么呢?”

    这话却把李未羊问住了,他思索片刻,竟真不知自己欲往何处、有何要事,支支吾吾道:“无非是一些,行侠仗义的事……好晚了,你不困么?”

    裁春揉揉额头痛处,打了个哈欠。李未羊给她铺了个草席,裁春笑道:“多谢啦,这可比万言书有用。”说着躺下来。

    李未羊说道:“你是一介民女,皇帝是九五至尊,所求天壤之别。”

    裁春道:“这倒也是,不知道皇帝睡什么,想来一定是金草席。”

    李未羊正在给自己铺草席,闻言笑道:“应该是吧,那你睡吗?”

    裁春道:“我想想。”

    想了好半天,却也没说话,李未羊躺下来,听着蛐蛐的聒噪和裁春均匀的呼吸,瞪着眼睛,想自己要做什么,迷迷糊糊睡着了。深夜的秋风呼呼地刮,好在围着亭子的茅草里,藏着一整个春天,暖和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