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因此受害”
数个小时前。
威廉顺着空气中微弱的气息,走到了欧克兰的一个十字路口。
这里是高薇人帮的地盘,他们是这座城市中除了赛里斯人外第二多的移民。虽然人们经常会误以为高薇是汉普顿的一部分,但实际上高薇和汉普顿的关系差不多相当于二十年后赛里斯和倭国。
十字路口的人流稀稀疏疏,运货的马车相继经过,地上横流着从建筑中泼出的污水,马粪落进污水里,排泄物的碎片和恶臭味一起被冲得到处都是。
威廉捂住鼻子,他还不是很适应这种味道。
“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啊……”他小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在他身体里的制陶匠开口问道。
声音依然是从威廉的脑子里传出来,但他感觉自己已经习惯了。
“报纸上说的,一周前的欧克兰大狂欢。”威廉道,“媒体报道地声势浩大,我还以为欧克兰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到处都是失心疯的人。”
“不过,除了警察多了一些,好像还是一副平常城市的样子?”
威廉一边循着气味走着,一边自言自语,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制陶匠的笑声。
“当然,毕竟事实上的因此受害的人只有不到百人,死亡的只有十几个人,大多还都是因为交通事故,对于这座城市而言,这远不及国税局查一次税来得伤痛大。”
威廉有些惊讶:“只有这么点人?”
“不应该吧,就算毒品造成的直接危害的确只有那几起交通事故,但是,但是后续爆发的混乱中又有许多人都死了,还有因此染上毒瘾的人,根本不在少数,怎么可能只有一百多人受害?”
制陶匠的声音笑了笑,威廉能听出来他摇了摇头。
“不,你还是没能理解我的意思。”制陶匠说,“我说的,是‘因此受害’的人。”
“我现在看不到你在哪里,不过你可以自己环视一圈,看看你的周围。”
威廉愣了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还是照着制陶匠说的向四周看了一圈。
“你看到了什么?”
威廉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很……平常的城市风景,有人在干活,有人在买报纸,有人驾着车驶过,几个绅士站在路灯旁边抽雪茄……还有几位女士一边交谈,一边走过去。”
“呵呵,对吧?”制陶匠嘲讽地说道。
“啊?”威廉疑惑不解。
“就是对于像你这样的人而言,只有一百多人因此受害。”制陶匠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看看下面吧,墙角底下,建筑物的阴影里。”
威廉疑惑地低下头,制陶匠此时明明应该看不见威廉所看见的东西,但他的声音却仿佛毋庸置疑。
视线扫过去,威廉的眼睛瞪大了。
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在这些他未曾注意过的地方里,竟然藏着这么多人。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穿着已经被磨得出现毛绒质感的衣服,脸上的毛发蓬乱,乱到看不清楚面部的地步。在他们的眼前往往放着一些散落的东西,可能是几个瓶子,一口铁锅,可能是一个装满垃圾的麻袋,也可能是一个铁质的小碗,或者干脆就是一个纸杯。
是的,他们是流浪汉、乞丐和其它的无家可归者。
威廉意识到了什么。
制陶匠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觉得他们,如果没有欧克兰大狂欢,会发生什么?”
“你真的觉得他们没有那次狂欢会过得更好?不,怎么可能?他们无法去工作,因为任何一个工厂都厌恶他们身上可能有的天花、肺痨和鼠疫,他们是被社会抛弃的钉子,是无效人口,人们是绝对不会注意到他们的。”
“而他们才是被大狂欢影响的人,毒品的威力没有那么强,只要待在房间里就能安然无恙。只有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只有他们才会毫无防备地躺在大街上,任由毒品操控他们的大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其他神智不清的人杀死,或者侥幸活过去,却因此染上的毒瘾。”
“但那又如何呢?对于他们而言罂粟编织出的奇幻世界要比他们所处的世界美丽太多了。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每周只能吃到一顿饱饭,而一缕小小的罂粟的烟雾,就能让他们忘记一整天的饥饿。”
“所以,就算没有欧克兰大狂欢,他们也终将投入毒品的怀抱——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只有那些稍微有一点钱,或者有体力可以抢劫的人才能进入罂粟的失乐园。欧克兰大狂欢对于他们而言,是一场救赎,而非灾难,就算因此而死亡,那也比在现实中活着更美好。”
威廉呆滞着……不,不对,他想反驳制陶匠说的都是歪理,但又一时之间想不到怎样组织语言。
“那……那些工人呢?他们不也是在外面工作,那他们也应该是受害者啊。”
“不,你错了。”制陶匠笑道。
“他们会变成他们的。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感冒,一次小小的失窃,一件小小的冲突,一场亏本的买卖,甚至单纯只是时间的流逝。”
“这些工人终究会失去他们所拥有的,而大狂欢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威廉不可置信:“为什么?”
“呵呵……你可以问问那些企业主们。”制陶匠的声音含笑。
“我敢打赌,在他们眼里所有的工人都长得一个样,这就是原因。”
“所谓的‘受害的人’,不过区区几十个中产阶级和富人罢了,那些数量占大头的,从来不是因为区区一场狂欢而‘受害’。”
威廉沉默了下去,然而制陶匠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呵呵,我们说的太多了,闲聊到此为止。”
“你找到我们想好的那位母本了吗?”
威廉反应了过来,他将之前讨论的事情暂时抛下,抽动了一下鼻子。
周遭的气味涌入鼻腔,他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接着点点头。
“真是巧合,我想感谢您说的话。”
“我,我已经看到她了。”
那是十字路口的一角,一家廉价咖啡厅的门口。
一位白发的少女坐在门前的地上,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她的眼睛被一块满是污渍的黑布蒙着,穿着脏而破旧的衣服,头发凌乱。
在她的面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纸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