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走进查理家，四下看了一眼。

    他的第一感觉是屋子里和外面一样。

    墙上连腻子都没抹，漏着水泥的本色，完全就是毛坯房。

    查理家的客厅也兼任卧室的作用，角落里有一张大床，上面铺着很多层床单，都发黄了，留有洗不干净的污渍。

    客厅里有桌椅，一个看起来有些干瘦的女人看到李维后，局促不安地站起来。

    “您……您好，我是查理的妈妈，露易丝。查理，去给先生沏杯茶。”

    露易丝有点紧张地说道，查理告诉她眼前的这位先生是赛里斯人，应该是喜欢喝茶的吧？

    “不用那么紧张。”李维安慰了一句，拉开椅子坐下来，开门见山道。

    “我今天拜访您，是希望谈谈关于查理的问题。或许您已经知道了，我有意资助他去读书。”

    露易丝听完后，嘴唇轻轻一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您真是善良，先生。”露易丝说，“如果查理能去上学，那我自然十分乐意，这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但是，我有一个请求，您能不能将他带在身边？”

    “您要我一直带着他？”李维一愣，这样的要求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不对，这样不合理的请求明显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提出来的。

    李维思考了一下，轻声问道：“女士，请问你们的家里有什么隐情吗？”

    这时查理已经端来了茶水，只是品相非常不好的红茶，茶水中还有些许茶沫。

    露易丝低着头，两手摩搓着杯子，接着道

    “抱歉先生，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

    “但是，我害怕他的父亲可能会不同意查理去上学……”

    李维有些奇怪，孩子能获得上学的机会，对他们这样的家庭而言这可是能够让他们跨越阶级的事情。

    露易丝继续低着头，有些悲伤地说。

    “他的父亲，染上了毒品。”

    ……

    查理的父亲弗瑞.汉克曾经是一名士兵，他作为合众国第41步兵师的一员参加了世战。

    在参加世战之前，弗瑞一直都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甚至他在前往西洲参战后，也经常向家里邮寄钱和他写的信。

    直到1918年爆发的马因河战役。

    那一天，弗瑞所在的连被派遣去支援莱斯附近的阵地，战斗在上午十点打响，当时天空有着薄雾，地面泥泞，他们在交叉火力的掩护下趴在战壕中，与敌军的一个营交战。

    但就在开战一个小时后，一个像铁盒子一样巨大的装甲堡垒碾过了铁丝网，M1917机枪的子弹打在它身上就像砸向大象的沙砾，它轻描淡写地无视了协约国士兵的火力，车身两侧的马克沁机枪扫过壕沟，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串石头，迸溅的血液和尘土就像溅起的水花，而壕沟里的协约国士兵纷纷被子弹打成了残破的玩偶。

    弗瑞在这场战斗中失去了下半条左腿，他很幸运，他活了下来；但他也很不幸，他的医生为了给他止痛而使用了高剂量的吗啡，这种药品有很强的成瘾性。

    在战争结束后，弗瑞被裁军退伍，但对吗啡的成瘾性并没有随着战争的结束而消失，它时刻缠绕着弗瑞。

    一开始，弗瑞还能靠着对家庭的责任感，克制住这种欲望。但渐渐地，弗瑞由于残疾而一直未能找到工作，这种欲望也越来越强烈，他不得不偷偷买一些吗啡来压制自己，后来他看到了报纸上在宣传一种能戒除吗啡的药，于是他又开始使用这个药，但直到半年后他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这种名为“海乐因”的东西不是什么戒毒药，而是更为可怕的恶魔。

    可这个时候，弗瑞已经完全无法摆脱海乐因了，甚至连，吗啡都不能让他感到缓解。

    更要命的是，露易丝所在的兵工厂因为失去了战争订单而逐渐亏损，最终在一年前彻底倒闭，她失去了工作，或者说整个家庭都失去了工作，全家人只能仰仗露易丝的短工和查理卖报换来的收入维持。

    “他渐渐变了……从一个注重家庭的好人，变成了一个只会要钱和吸毒的混蛋……”露易丝说着说着，眼角已经有些泛红。

    “所以，先生，我希望您能让查理离开这座城市，否则他的父亲肯定会找上他的。但他太小了，我们没有亲戚，我们不知道他离开我们后还有谁可以照顾他……”露易丝的声音之中带着颤音。

    而李维静静地听着，默不作声。

    查理是不知道李维在贩毒的，但李维自己不能不知道。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一个阳光开朗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变成一个利益至上的主义者呢？

    是从刚穿越的时候？还是他杀死第一个巫师的时候？还是他杀死有可能会对自己不利的普通人的时候？还是他第一次品尝到贩毒的巨大利润的时候？

    以至于现在，他甚至在资助查理时下意识地分析这件事对自己的利益，这对于以前的李维而言是不可理喻的，他曾经一直相信当自己有余力时，应该对周围人施以援手。

    自己到底怎么了？

    自己在执行贩毒的计划时，真的没有想过这件事究竟有多么邪恶吗？

    不对，他思考过，但他主动忘记了这件事，他将贩毒的事情的本质藏在“这是为了破案”的外衣下，包裹在“这一切并非我的责任”的外衣下，包裹在“我也是无奈之举”的外衣下，将其囫囵吞下。

    从李维在杀死二哥决定与本地的黑色势力搭上关系的那一刻，从李维在华老爷那里得知托耳特克帮，得知那批被警方扣留的毒品的那一刻，他的目的在实质上就已经不是那区区一千菲元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目的已经变成了走私、变成了贩毒。

    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不不，我曾经也尝试过做一个普通人——在布里奇维克，在刚刚来这座城市时，在刚刚接取调查袋鼠大盗的委托时。但结果是被布里奇维克帮作为猎物，是被歧视而找不到工作，是被人贩子当成货物。

    是的，我曾试过像普通人那样努力，但这个国家不允许，没有人允许，只有通过那些他们更不允许的道路，我才能最快地离开底层。

    如果我只是找一个普通的工作，迟早会再次被别人欺压，如果我反抗，或许就会被发现是巫师，被拖入那个森林；如果我不反抗，我将一辈子被困在最底层的世界。

    是的，这不是我的错误，是这个国家的错误，是这个世界的错误，他们讨厌善良，他们喜欢利益。

    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士兵都不会保护，那么他们更不会保护我们这些外乡人。

    我是因此才选择利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