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悦行回到侯府，特意走的后门，她本想偷偷溜回房装睡，却发现沈氏和沈净思早就坐在她院里嗑瓜子，一副不等到不罢休的气势。

    见她蹑手蹑脚而来，沈氏倒了一杯茶热情招呼她过来。

    三月的夜风还是有些凉意的，二人宁愿披着斗篷喝茶暖身子，也执意等了一个时辰，为了堵截她。

    沈净思惊愕的盯着她一袭白衣，开口便询问道：“你衣裙怎么都换了？”

    成悦行早就想好应对，只好胡诌：“哦，这个啊，我在猎场不慎摔下马，原先的衣服破了。”

    “啊？那这裙子是韩大人给你准备的嘛？”沈氏眼中冒光，满脸笑意。

    成悦行摇头：“那倒不是，是……顾将军。”

    沈氏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说的话，大惊小怪的摸着她胳膊：“你刚说摔马了，你摔哪里了，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去将军府已经让郎中瞧过了，因为怕你们担心所以没与你们直说。”

    沈氏哦了一声，感慨：“没事便好，你可不敢出事。”

    重点话题又扯了回来，沈氏忍不住的露出笑意，满眼期待的问道：“那……今日和韩大人玩的可开心啊？”

    成悦行今夜心情确实不大好，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沈净思竟也凑了过来，满脸八卦：“悦儿，你觉得韩如是这人怎么样嘛？跟我们说说嘛。”

    成悦行看她们如此关心，却只好扫兴道：“我与他已经说清楚了，我们日后不会再见面的！”

    “什么？”沈氏惊的呛了一口，忙擦了擦嘴：“你俩说清楚什么了啊？”

    沈净思也怔住，不解道：“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难道方才吵架了？”

    成悦行深呼吸一口气，神色严肃了几分：“姨母，表姐，你们觉得韩如是与我很合适吗？”

    二人毋庸置疑的点了点头。

    成悦行苦笑反问：“为什么呢？我与他只见过三面，一次是他护送姑祖母回城我随行，一次是沈府的诗会，还有就是今日在东麓猎场，你们为何会觉得只见过三次面的两个人很合适呢？”

    不等她们回答，她继续说道：“我对他并不了解，我只知道他是韩家的嫡子也是韩家的独子，他的父亲是先帝的胞弟，如今的安陵王爷，他母亲更是西域送来自小养在京中的公主，他们这样的家族，我怎么可能高攀，那王太傅为他女儿王梓婚事整日给安陵王府示好都不受待见，我这样的身份，他的家族能够接纳我吗？”

    沈氏却不认同的打断：“家族门第都是后话，只要那个韩如是喜欢你，他们韩家人也挡不住啊，你说对吧。”

    沈净思点头，忙补充：“对，重点是我们都能感觉到韩如是对你有好感，你俩虽只见过三面又如何，说不定他韩如是对你是一见钟情。”

    成悦行无奈的笑笑，眼底的淡漠显的毫无兴趣：“姨母，韩家是什么地方？先不说我对韩如是没有这个心思，就算以后有了，让我去韩家与他那一家子高贵的妇人们过一辈子，我也是不愿意的。”

    沈氏一时哑口，她早都考虑过成悦行若嫁到韩家会遇到楼伽罗这个难缠的婆母，毕竟楼伽罗年轻时就刁蛮跋扈，整个京都城无人不晓，可谓是，名门贵女所有娇生惯养的坏脾性都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还好韩如是与顾青玄年纪相仿，自小都养在宫里和皇子们一起读书长大，才没养在楼伽罗膝下被教坏，如今他能这般知礼，都要感谢圣上当年高见。

    成悦行继续道：“韩如是对我有好感，我当然也察觉的到，但这就是喜欢吗？你们会对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人很喜欢吗？不见得吧。他所谓的好感，或许就是觉得我与他之前见过的女子不同，又或者突然对我感了一点兴趣，可这种兴趣能维持多久，怕是一时兴起罢了。”

    沈净思反驳：“可你又不了解他，怎么能断定他是一时兴起还是真心，或许他就是喜欢你，比你想的要喜欢。”

    成悦行摇头：“不，我们之间能看到的未来就会有很多阻碍，而这些会来自于他的家族，他一定不好应对。我若只是因为他如今对我稍有好感便立刻感恩接纳，未来我们遇到这些难事的时候，保不准他会知难而退，那时的我若付出了真心，又该如何收场？”

    沈氏觉得她说的很对，但还是忍不住替韩如是说话：“你怎么知道，韩小郎君不是个愿意为你对抗一切的人。”

    “姨母方才也说了‘对抗’二字，对吗？”成悦行眼神坚定拒绝：“您也知道，我若跟他一起，前路必定坎坷，我怎么敢赌他是个重情之人，就眼一黑的趟这趟浑水，我从来不求能嫁的多好，哪怕此生不嫁，我也不愿意赌一个男人会为我扫清障碍，对抗他的家族至亲，更不会信一个人能在他兴趣渐渐丧失后坚定不移的选择我。”

    沈氏与沈净思面面相觑，竟也觉得她说的颇有道理。

    “你们关心我的婚事，才会在这院中等我这么久，你们也是希望我能嫁得好，良苦用心我都知道。”成悦行温柔的笑了笑：“但韩如是绝对不是我的良配，我今晚已经跟他说的很清楚了，想必他日后也不会再找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沈氏关心的看着她，忍不住叹气。

    沈净思不愿再说，安慰道：“是我们心急，考虑的不够周全，你说的对，我们家悦儿胜似骄阳，怎能委屈在韩家后宅中勾心斗角的度过余生。”

    成悦行欣慰的笑了笑：“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氏起身紧了紧斗篷，手冻的冰凉，她虽觉得可惜但也感受到她的成长，安慰道：“我们悦儿这么小，怎么会想这么多事，不过啊，活得通透些也好，姨母明日给你再去看看别的好人家，这么大的京都城，总有让你心悦的。”

    成悦行送她们离开，疲惫的回到屋内，她把头重重的埋在床榻里，手耷拉在床侧，一动不动的瘫软着。

    今日的经历，像梦境一样真真假假。

    他在顾青玄面前亲自拒绝了先皇的旨意，也与韩如是说的清清楚楚。

    她攥紧拳头又想到今日惊心动魄的刺杀，心有余悸，她真真切切的砍掉了一人的头颅，刀碰到刺客脖颈骨骼的力量清晰的回馈在手掌心，她蓄力砍下时，没有一丝害怕，甚至对待射箭的刺客，她也像看到靶心一样木然，只想要了他的命。

    心中埋了十年的仇恨，让她从不惧怕任何死亡。

    可夜深人静，整个房间只剩她一人，那感觉又清晰了百倍，在她脑中不断重复。

    总之一切都结束了，顾青玄也好，韩如是也好，二人日后都不会再与她有任何交集，生活又会趋于平静。

    她虽恨自己身为女儿身不能去战场杀敌，却也知道了如今厉朝有顾青玄和韩如是这样的儿郎在，无论在战场与漠国交锋，还是在暗流涌动的京都城，他们从没放弃并坚守在这里。

    卯时一过，远天劈出一道浅白，仿佛破除黑暗的利剑，天色尚早，京都城大街上没有几个行人。

    沈府的下人提着一把扫帚，一边打哈欠一边去大门口，刚推开门，下人吓得向后退了一大步，靠在门上才直起腰板。

    韩如是不知什么时辰已经来到沈府前，晨风里，他眉目端正，穿着一袭青色衣裳，沈府门前栽的一只银杏，生的枝繁叶茂，细微的尘粒被光线穿插成一缕缕，轻柔的落在他的眉眼，渐渐模糊了轮廓，唯有那双眼睛漆黑如墨。

    韩如是的不请自来，急得沈枫和沈氏匆匆忙忙的洗漱一番就赶去前厅接待。

    成悦行一路而来，眉头就没解开过。下人说韩如是一大早来了，她还以为听错了，昨天她说的那么清楚，他这一大早突然到访，又是哪股子邪风吹的这般反常。

    穿过前厅，她抬眼便瞧见端坐的韩如是，不由脸色一僵。却被眼尖的沈氏瞧见，立刻大喜，唤道：“快来啊，悦儿，见过韩大人。”

    成悦行淡声，莫名的打量他：“韩大人这么早来到访，所为何事？”

    韩如是定定的看着她，仿佛整个前厅只有她，她桃红色裙杉及至脚踝，腰间浅色系带，只是看着气色欠佳，像是昨夜没休息好。

    他勾了勾唇，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成娘子，今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但我昨晚一夜未睡，一直在思考你说的那番话，我并不是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只是怕给你造成困扰，可不曾想如今这样，也一样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成悦行眉皱的死紧，听的莫名其妙。

    却见他目光灼灼，深吸了几口气，一字一句：“不过，我倒是想明白了，整个京都城里我从没见过如你这般聪明睿智的女娘，若是……若是以后真的不能与你再见面，我怕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