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满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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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理寺的少年郎

    二月十六祭符元仙翁。

    天微亮,出京都城半个时辰,沈家的马车在山脚下休憩。

    忽闻有马蹄声纷沓而至,成悦行掀开帘子望去,一行人穿着黑色官袍正在赶路,为首的少年斗篷下一袭玄色官服趁的腰间赤色烫金纹饰革带十分显眼。

    成悦行一眼便认得这是大理寺的官服,那为首的少年面色冷峻,没有向身侧分去一眼便扬长而去。

    城郊的土路上扬起了灰尘,成悦行忙盖下帘子,姨母沈氏忍不住担忧道:“这大理寺怎么会出动这么多人出城办案?”

    闻声,沈净思补充道:“瞧这阵仗,想必是出了命案,看来城郊不太平啊,不如我们早些回府,如何?”

    沈氏白了她一眼,自明白她的心思,冷语道:“不行,今日祭拜符元仙翁,绝不能被耽搁,这新岁刚过,你与悦儿已过及笄,今年之内必得给你们二人都说个好人家。”

    沈净思不以为然,小声嘀咕道:“嫁人怎能像您这般着急,那必须得是二人两情相悦,拜了神就能嫁的好吗?符元仙翁香火这么旺能知道我们姓甚名谁吗!”

    沈氏急的捂住她的嘴,忍不住敲打她:“你呀你,少说些不敬之词吧,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良家女子会与男子私相授受的!”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京都多少衣冠楚楚的儿郎,徒有爵位,不学无术,若不去多去了解,谁知他背后是不是个腌臜货,让我不慎拾去。”

    沈氏对这个女儿也是无奈,转目对成悦行道:“悦儿,你来说,姨母哪里说的不妥了,女子的婚姻大事岂能自己来定。”

    成悦行早就习惯她们母女二人争执,谁也不得罪的回道:“姨母与表姐说的都对,不过世家子弟也并非全是纨绔,若是此男子家族在京中名望甚好,那么他也定是在清正之风中成长,断不会是那腌臜货。况且姨母亲自去选,自然会为我们择良婿,家室人品都要细挑,如此这般表姐也定会遇到良人相伴。”

    沈氏满意的点头认可。

    沈净思虽还想争执,但看在成悦行开口相劝便也只是笑笑。

    沈家对成悦行自小非常照顾,于情沈氏是成悦行的姨母,成家满门忠烈,十年前的厉漠之战后,只留下了成悦行和她哥哥成圣寻二人。

    于理,成家夫妇战死被追封,原本沈将军沈枫只是成将军麾下一员将领,皇帝为嘉奖成家英勇,便将成家一半恩泽都给了收养成家遗孤的沈家,如今沈枫虽无军权在身,却封侯开府,已然是京都城中新晋权贵。

    一行人继续赶路,不多时,马车行至符元观前,这里背依老君山,面临清凌江。每年二月十六香火最是鼎盛,信士络绎不绝,来者都是适龄小女娘与母家人。

    符元仙翁掌管姻缘,沈氏不敢怠慢的请了香烛,带着她们二人虔诚祭拜,成悦行在心底从不信鬼神之说,却依旧恭顺懂事的伴在左右。

    “你听说了吗,最近京郊行宫里不太平,我们祭拜完早点回城吧。”

    “对,我听我兄长说是什么冤魂索命,行宫里死了好几名奴仆,消息都压着呢,若非今日是二月十六,我断不会出城来。”

    “哎,即便这儿再不太平,可来的人一点也不见少,我刚到时,虞太师的孙女虞乐儿正要离去,虞家派了好多奴仆跟着。”

    “她可是拒绝当朝太子,过了出嫁年纪,愣是等了三年就为了顾青玄,祭拜之事她自然看的比谁都重。”

    “顾青玄我自是不敢想了,不过京都好几位贵公子都到了娶妻的年纪,待嫁闺中的女子谁不想求段好姻缘啊。”

    成悦行无意听到旁人的谈话,忍不住竖起耳朵,那两位女子身后跟着家中奴仆,还带着武奴,祭拜完便早早驱车离去。

    方才大理寺的人马向西行,正是行宫方向,如今行宫中住的是齐太妃,此人正是她母亲的姑母,她的姑外祖母。

    成悦行来到拴马石旁,接过马僵对看守的侍从道:“你去转告姨母,我有事先回城了,处理完自会回府。”

    “是!”

    成悦行翻身跳上马,蓄力加紧马腹,一声呵斥,她勒紧马缰便策马离去。

    不亏是将门之后,侍从盯着她利落的动作,忍不住惊叹。

    赶到行宫前,大理寺的人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门前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成悦行被拦住去路。

    见是一女子,大理寺的人上前盘问道:“来者何人?”

    成悦行跳下马,迫不及待的询问:“齐太妃可无恙?”

    “小娘子是太妃何人?”大理寺的侍从对她还算客气。

    齐太妃被婢女搀扶走出正门,大理寺为首的少年也陪在左右,看见她那一刻,齐太妃眼睛都亮了,连忙招呼道:“我的悦儿来了,快让她过来。”

    侍从赶紧放行,成悦行关切道:“姑祖母,您没事吧?”

    “你个小丫头,怎知我这里出事了?”她看了看她身后无人,连忙道:“你就这样一个人跑这城郊来的?怎能连个护卫都不带呢?多危险啊,我明日就得命人好好问问沈枫,怎么给我照顾的你!”

    “这事姨夫不知道,我今日正巧与姨母表姐去符元观上香,离这里很近,无意听到行宫出事了,因为担心您,所以不曾告知长辈,擅自便来了,现在见到您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我这就回侯府。”

    齐太妃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疼爱道:“好孩子,姑祖母知道你最有孝心,不过城郊不太平,这里又闹邪祟,大理寺的韩大人接我回宫暂住,你与我一路同行回京都吧。”

    成悦行看向一旁的少年,不由多看了两眼,虽在城郊路旁匆匆一面,却没看清这少年的脸竟如此俊秀,像个女子。

    他虽行为处处恭敬周到,但脸上却不挂一丝笑意,明明身高八尺一身官袍,趁得成熟稳重,可偏偏就像个白面书生,这张脸丝毫没有大理寺断案之人的凶狠模样。

    韩如是开口道:“娘子是继续骑马还是与太妃乘车回城?”

    成悦行对齐太妃道:“姑祖母,我不喜欢坐马车,我就自己骑马吧。”

    “好,都行,你们成家的孩子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齐太妃踩着步梯进到马车里,又差婢女取出一件缝着金线的裘皮斗篷送出来,道:“娘子快穿上吧,太妃娘娘怕您受风。”

    “多谢。”成悦行看着婢女的脸,顿了顿,系上斗篷利落的跳上马。

    韩如是也紧随其后,与她并排慢行,问道:“你便是成将军的女儿?”

    这位不苟言笑的少年竟主动攀谈,她戒备的点头:“韩大人认识我父亲吗?”

    他礼貌的微笑道:“京都谁人不知成将军尊名,十年前厉漠之战中若非成家守城,京都多少人要妻离子散,何来如今安稳日子。”

    成悦行这些年最憎恨提起这场战争,它不仅夺走了她的父母,还有两位疼爱她的兄长。

    她叹了口气,冷漠的回道:“我父亲忠义英勇,我母亲随军不输儿郎,我大哥待人温厚,我二哥意气风发,我见到他们的最后一面,便是在京都的城门上,他们被贼人杀害,尸体悬挂在高处。”

    韩如是一怔,自知提及她的痛处,忙解释道:“是韩某思虑不当,不该提起此事,还请成娘子莫怪。”

    “你也并无恶意,是我不爱听罢了,这世上我的亲人不多,所以家人在我眼里都弥足珍贵。”她看向马车:“我母亲不在以后,姑祖母对我格外关照。她的行宫出事,我自然会第一时间赶到。”

    韩如是看着眼前这位刚满及笄的女子,原本应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经历了这么多事,不禁有些怜惜。

    成悦行却没空顾影自怜,她一扯缰绳,开口道:“韩大人,我姑祖母的行宫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韩如是不方便多言,安慰一笑:“几名奴仆死状诡异,不过成娘子不必知道太多,传言听多了恐会让你不安。”

    “我确实听到有冤魂索命的说法,可真有此事。”

    韩如是毫不犹豫的摇头:“不可能,这世上绝无鬼神,是有人假借鬼怪之手作恶罢了,若细查定有破绽,只是涉及具体案情,还恕韩某不能再多言。”

    成悦行笑道:“我自然也不信鬼神之说,不过是因为发生在姑祖母的行宫,我才多操了点心。”

    她看向随行的婢女,对韩如是低声道:“韩大人,行宫戒备森严,平日也如铜墙铁壁般,姑祖母在此颐养清净期间,原本圣上是要为她老人家配几名武婢的,可姑祖母觉得没有必要,只留了几名贴身丫鬟和一位嬷嬷伺候。可今日递给我斗篷的婢女,不仅是生面孔,手更像是习武之人一般长满茧子,您觉得奇不奇怪啊?”

    韩如是闻言复又看了看,惊愕道:“难道是有人鱼目混珠混在太妃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