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个傻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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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紫竹调

    琵琶转轴拨弦,银篦击节,一个清亮的音色跳了出来,活泼泼如银鲤摆尾,后续中调却转向哀怨。

    这已经是顾淮衣在教坊司呆的第七天,却是头一回拿出琵琶,手底下轻拢慢挑十分随意,甚至中间错了好几个音。大概弹到第五遍,调子逐渐流畅。

    桑妈妈敲动她的房门,咚咚咚不轻不重三下:“阮姑娘,有贵客请。”

    三分曲意逢迎的笑意,两分卖弄风情的甜腻,语气里却还透着一分不多见的恭谨,剩下的是隐藏得很好的怨毒。

    “稍等。”房间里传来明快的少女声音,吐字清圆,嗓音甜柔。

    桑妈妈的吊梢眼维持着笑意,褶子里的粉又扑簌簌掉了几层,心里焦急却也不敢催她,只垂着手立在门口。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门吱嘎一声推开,灯烛透过花窗打在少女脸上,光影浮动。不过碧玉年华,却有隐约可见的倾城之姿。顾淮衣长发未挽,穿了一袭素衣,手里抱着把老鸦翅木的琵琶,未及启唇,眉眼先笑。

    “阮姑娘。”桑妈妈脸上笑意又加重了几分,只在眼尾处才流露出一丝惊惧的神色,又飞快地隐了下去。

    顾淮衣唤了一声阿月,隐在阴影处的侍女站出来,捧了一瓶栀子,大约五六朵,素洁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晚露。

    侍女阿月一低头,闷声道:“这几日多谢妈妈照顾,这是我们家小姐的谢礼。”

    桑妈妈不敢接又不敢不接,迟疑地看向顾淮衣。

    顾淮衣掩口一笑,摘下一朵别在耳后:“好妈妈,不用怕。花放在床头,可以香上三天,可千万别随手扔了呢。”灯光下眼波流动,似有深意。

    桑妈妈这才放下心,对着顾淮衣千恩万谢:“多谢姑娘慷慨赐药!”

    顾淮衣扶了扶耳畔的栀子花,笑意未变:“妈妈说的什么赐药,妾可听不懂。只是感谢妈妈收留,身无长物,送瓶插花聊表谢意罢了。”

    桑妈妈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是恚怒:这鬼妮子装什么滥好人,她刚来时给我下毒,教我这几日五脏六腑如若火焚。哼!你可要教菩萨保佑千万别落在老娘手里,否则……

    她老于世故,面上不显,只连连哈腰:“是妈妈老糊涂了,姑娘这边请。”

    天字包厢内装潢得金碧辉煌。博山炉透着幽幽的暖香,屏风是丈余的缂丝绣,千金难买的金带围被生生折了插在花瓶里,芍药花欲开还敛。

    顾淮衣低头行礼:“妾阮双双拜见贵客。”

    坐在主位的男子原本倒了樽酒放在手上把玩,闻言心头一震,酒液不小心洒了半圈,过了好一响才发话:“抬起头来。”

    顾淮衣落落大方地抬起头,笑靥如花。顾淮衣看过他的画像,知道这是北梁的兵马大元帅符冲。只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如消息中所言,符冲约莫三十来岁,好一个龙骧虎步啸咤风云的汉子。

    符冲看清了她的脸,眼底有些失望,他饮了一樽酒,轻慢地嗤笑:“曲有误,周郎顾。方才你是故意弹错了音?”他双目炯炯,目光宛如剑光一般向她射来。

    那可不敢,您也别自作多情,不过是好几年没练琴,手生罢了。顾淮衣心中吐槽,收了琵琶略略欠身,嘴上说着抱歉,可神情却是不怎么在意:“这首曲子是一位长辈教的,奴学艺不精,叫贵客笑话了。”

    符冲点点头,收起了不耐,只是仍然有些冷淡:“曲子叫什么名字?”

    顾淮衣直起身,盈盈一笑:“这首是江南小曲,叫做紫竹调。”

    “认得……阮青青么?”那三个字似有千斤重,叫人不由低了声短了气。

    顾淮衣神色未变,半分惊讶也无:“她是奴的小姨。”

    符冲冷峻的脸稍稍柔和了一些:“青娘近些年可还好?”

    “奴与小姨有三年未见,她每次托人带信,大多是写了些游山玩水的趣事,看起来好不潇洒恣意。”

    符冲微微一笑,眼底有些感慨:“倒是她的作风。”不过又是一哂,板起了脸:“这首曲子练得可不怎样。”

    顾淮衣目露狡黠:“双双的琴艺哪能和小姨相比?不过,虽然琵琶没学会,师门的本事还算差强人意。”

    她说师门的本事,是指太白谷辛家的绝世医术。阮青青是辛神医的外孙女,一手绝妙毒术独步江湖,被人号称毒仙子。

    顾淮衣年幼失怙,后由阮青青教养长大,辛家绝学自然也传承了下来。

    符冲扬了扬眉:“是青娘让你来的?她自己怎么不来?”

    顾淮衣暗自腹诽:阮姨才不愿意见你呢!只是这话万万不敢说了出来。于是结合了阮青青的态度和自己求人办事的目的,用委婉的语调重新组织说辞。

    “小姨对自己年少做的事情,常怀悔恨,这么多年不问世事,纵情山水。是故这次来见符帅,一则是奴有私事相求,二来嘛做小辈的想着为师长分忧,以消弭芥蒂,重修旧好。”顾淮衣低眉顺眼,求人的姿态拿得极妥帖。

    “倒是稀奇,她阮青青有朝一日也会悔恨?当年给我下牵机引的时候,可是眼睛没眨一下。”符冲冷笑:“想不到青娘这么疏狂狷介的一个人,居然教出你这么个小滑头。”

    顾淮衣耳朵根一红,只好装作没听到。

    符冲没抬头,只从容容续了酒:“说说看你的私事。”也不说应,也不说不应。

    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顾淮衣隔着衣袖用力捏了把大腿,眼眶迅速地红了一片:“奴有个青梅竹马的哥哥名叫左惊尘,不知怎么地流落北地,叫我寻得好苦。”

    “是你的情哥哥?”符冲面无表情地问。

    顾淮衣一惊,愣住原地,也不知该不该承认。

    符冲当她默认,嗤地笑了一声:“本帅倒是知道他怎么流落北地,听闻他当时领兵一万,对上我义子符麒麟三千人马,不战而退,逃溃三百里被俘。”他瞥了眼顾淮衣,似乎有些疑惑看着清灵灵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脑子没长全看上这种怂包。

    顾淮衣被他饱含深意地一瞥,顿时不知要不要继续哭下去,脸皮一红只得委曲求全:“毕竟是一起从小长到大的,多年情分奴不忍心……”

    符冲自然不会管她忍不忍心,开始花式贬低宿敌甚至是攻击整个南朝:“左飞梦好歹一世名将,嘿,老子英雄儿混蛋,你们南朝就教出这么个玩意?都笑赵括纸上谈兵,他倒好,连纸上谈兵都不会。依本帅的意思,这个左惊尘不如在被俘时自行了断,好歹还能博个慷慨就义的名声。”

    顾淮衣头皮一麻,心想再提和左惊尘的青梅竹马的情义,怕符冲该劝自己自行了断了。

    她只得强行拧过话题:“是是是,符帅说的是……我听小姨说,符帅身中奇毒原是无解,这十年来小姨奔波于山南水北,就是为了寻解毒的法子。”

    符冲默不作声,出神地想了片刻,幽幽地冷哼一声:“倒是辛苦她了。”

    顾淮衣越发陪着小心:“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姨试了不下千万种药物,终于研究出了一个方子,能缓解牵机引发作之苦。君帅本就中毒不深,又经年累月余毒应是残留不多,或许能根治也未可知。”

    她假意叹了口气:“只是小姨犹豫了许久,自觉无颜面对君帅,又囿于当年发下此生不踏入北地半步的重誓,终不敢与故人相见。”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解毒的方子是顾淮衣医术学成之后和阮青青打赌自己琢磨出来的,只是阮青青倒也没想过拿出来给符冲解毒。她的原话是:“老娘花了那么多功夫才把姓符的那个王八蛋放倒,再辛辛苦苦救回他,我图啥呢?”

    顾淮衣大以为然。

    她展开方子,纸上行楷潦草,是阮青青的手迹无疑,最后几行字被洇湿的不成样子,宣纸上泪痕斑驳。

    直到现在,顾淮衣的饵已经全抛出来了。至于鱼上不上钩,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意。

    符冲放下酒杯,一声冷笑:“倒也不必麻烦,本帅欠她一条命,就算是还清。”

    顾淮衣瞠目结舌,思索了片刻也想不出转圜的方法,只得叹气,柔声道:“您知道晚辈的小字双双是小姨取的么?她还是念着小姨父您的……”

    她这一声小姨父叫得又脆又甜。早年在太白谷时,她但凡想偷偷溜出谷玩,求五师父的语调就是这个样子,这招百试不爽。

    符冲眼底暗痛一闪而过。他自然知道,绕湖春草绿,双双蝴蝶飞。只是当年的佳偶,最终反目成了怨侣。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收了药方。

    见“小姨父”三个字那么管用,顾淮衣长呼了一口气,终于展颜而笑:“小姨父也不问清楚我求的是什么吗?”

    符冲哼了一声:“有什么是本帅给不起的吗?”

    顾淮衣笑得更甜了,刚想再说几句好话,候在屋外的长随禀报:“主子,九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