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在雾梦中似乎出现一个神秘的身影，一身白衣，佩戴着长刀，腰间赫然挂着一块与自己身上那块大差不差的玉佩。他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人是谁，正在他想要抓住那人时，大梦倏然醒来。

    简在雾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茫然若失的感觉，随后就被旁边几声咳嗽声打破了思绪。

    他端过桌子上的水，轻轻喂给身边的画沁雨。但画沁雨喝过水后依然咳嗽个不停，而且愈发猛烈，简在雾只好轻轻拍拍她的背。

    但刚把她抱在怀里，胸口就感觉到一阵湿润。简在雾一惊，连忙抱起画沁雨，随后就看到了自己面前衣服上的一大片瘆人的红渍。

    他皱起眉，没说什么，只是再次把画沁雨抱在怀里，轻轻捋顺她的胸口。

    现在是开元十年，距离简上雪的死，已经过了三年之久。

    在简上雪去世不久，长史府一直陷入沉寂之中，画沁雨时而悄悄流泪，简在雾每每看到简上雪留下来的衣服时，也常常叹息几下。虽然简陌灵一直陪伴在他们身边，但简上雪终究是无法抹去的痛感。

    久而久之，画沁雨因为伤心过度导致身子骨有些虚弱，加上生产简陌灵后一直身子虚弱，时不时就感染一些疾病，她的兵气力量也在不断消耗，直到所剩无几。

    但灾祸向来是不等人的。

    前两年长安爆发了瘟疫，规模也不小，波及了大多数人。为了安全起见，画沁雨先把简陌灵送到了溪州薛崇简那里帮忙照看，一路上都平安无事，但回来的时候却不知何时染上了疫气，一直咳嗽不止，直至咳出血来。

    医生来看过后，也只是平淡地说：瘟疫引起地肺痨，最多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经历了这么多事都没有变过脸色的简在雾，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愣了半响。明明离开长安的时候画沁雨还是好好的，此时却……

    画沁雨起初倒觉得没什么，她还一直安慰着简在雾不必太过紧张，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由于肺痨的传播性太大，画沁雨遣散了长史府的所有侍从，让他们回家先避一避，同时也让简在雾离开，自己一个人就能照顾好自己。

    简在雾坚决反对画沁雨的做法，他给羽林军那边交了长期请假的文书，虽然这样做很有可能受到降级处分，但他宁可不干羽林军也不能把画沁雨自己丢在府里。

    就这样，简在雾和画沁雨在府里操持起了平日的各类劳务活，从一日三餐到洒扫就寝，都是他们两个人在做。

    一开始画沁雨还觉得这样身体力行的感觉非常舒心，整个人也精神不少，但肺痨的侵蚀是非常明显的，不出两个月，画沁雨就已经拿不动拖把，再过几天，就连走路也都费劲。好在简在雾能一直陪着她，把各种活都包揽下来，一直对她照顾得体贴入微。

    只是，当他一想到画沁雨的生命已经刻上了日晷，他仿佛对生活没了期望。虽然终日只能躺在床上，但画沁雨还是察觉到了几分简在雾的思绪。

    这天秋夜，万叶萧瑟，月明风清，柔和的蓝白月光在地面上波动，长史府的灯火也随着秋风在不停颤抖，仿若即将熄灭一样。简在雾坐靠在门框上，听着寒蝉啸叫，斑鸠咕鸣，一切似乎都是那样的美好轻柔，只不过……

    “想什么呢。”

    画沁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简在雾回头看去，发现她已经坐在了自己旁边。简在雾急忙给她披上衣服，以防她着凉。画沁雨也没有推托，只是轻轻把头靠在简在雾的怀里，简在雾则轻轻搂住了她。

    “我只是偶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简在雾说道。

    “以前的事情……那可真是好久了。”画沁雨喃喃道。

    “对啊，从刚认识你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十年了。”

    “哈，这么久了么……真是恍如隔世呢。”

    “那会儿你还是个天真凶狠的小姑娘，比灵儿还闹腾。”

    “好意思说我，那时身为皇子护卫的你还如此痞性，换了一般人早就受不了了。”

    “那你这不还是跟了我。”

    “我认栽了嘛，再者说，我也不是一般人呀。”

    虽然年已而立，但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如同刚结识那样甜情蜜意，但当初的那份火热已然冷却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篝火一般的温暖和体贴。

    “你后悔娶了我么？”画沁雨突然问道。

    “连遇到你我也不曾后悔过，你觉得我会后悔娶了你么？”简在雾说道。

    “可我马上就要离开人世了呀，你不会感到后悔吗？”

    “乱想什么，你要相信你没事的。”

    “我知道你的情绪，我也是如此……”画沁雨说道，“但我们还是要明白，我在不久后是一定会离开的……”

    这些话像无形的锥子，一点一点扎进了简在雾的心里。他自然明白一个人得了肺痨意味着什么，但他不想面对这些，一个人不可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死亡从而抛弃自己相伴十年的爱人。但实际上，他不得不面临着站在十字叉口的抉择。

    焦急、为难和绝望，笼罩在他的心头。

    大多数时候，死亡给活者带来的痛苦才是最大的。

    “不必如此纠结……”画沁雨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毕竟，‘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早知道结局，又何必如此难过。”

    “我……”

    简在雾一说话却哽咽了一下，画沁雨拍着他的手，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

    “不要哭，不要哭，你已经是孩子的父亲了，一定要坚强。”画沁雨安慰道，“也不要忘记寒酥的话，不要轻易哭泣。”

    “我只是……”简在雾仰了仰头，“舍不得你罢了。”

    “这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呢……”虽然让简在雾别哭，但她自己却带着哭腔，“无非是命数的安排，‘天地无穷极，人命若朝霜’罢了。”

    简在雾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来明知道自己最亲爱的人会在不久后死去，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大抵如此吧。

    “我走后，一定要照顾好灵儿。”

    画沁雨握着简在雾的手说道，语气里满怀期待和希望，眼中荡漾的除了疲惫之外，更多的是期许和托付。

    “我知道了。”

    简在雾回过神来时，画沁雨已经回到了内屋。

    初秋晚风，第一次让简在雾感觉到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