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

    看着手上的《曹子建集》，简上雪似乎有股异样的感觉。最近腹痛得越发厉害，每此痛发都仿佛要把肚子剖开一样。画沁雨发现她的不对劲，让她先休息休息，但简上雪摆摆手表示无大碍。看着她这模样，画沁雨也只能作罢，毕竟叫郎中来看过，他们也无法得知简上雪到底是出于何种病因而导致的腹痛。

    简在雾对此也束手无策，他似乎预言到一些比较可怕的事情。在前几天的一次占卜里，占卜师给了简在雾一个龟壳，上面赫然刻着一条独角白鲸，与那块玉佩所召唤出的独角白鲸大体相似。

    他一惊，忙问什么意思，占卜师却让简在雾自行体会。

    这件事像一个种子，在简在雾的心里生出不安的幼芽。

    日暮时分，紫红的霞光渲染着长安的天际，落日余晖在西北方向缓缓消散，清凉的晚风吹拂着每个人的衣带，浸入灰暗的树木瑟瑟作响，高远的天边已经挂上一轮淡月。踏着晚风和瑟响，高仙芝再次来到了长史府，他明天就要回安西，这次是来道别的。

    刚进门，就看到坐在远处的简上雪，他秉着礼节打招呼，简上雪只是淡淡回应。她并非对他冷漠，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惆怅和茫然。

    “雪姑娘是在发愁么？”

    简上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是高仙芝在和自己说话。原来高仙芝在她发愣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和简在雾告完了别，出来时看到闷闷不乐的简上雪，这才上前来询问一番。

    “没有，”简上雪说道，“也算有吧……”

    “姑娘尚且年轻，前途还很辽阔，有何事愁上心头呢？”

    “我也不清楚，只是单纯有些这样的情绪罢了，或许我也有些奇怪吧。”

    “人生在世，本就带着几分荒谬。”

    “高将军所言甚是呢。”

    双方沉默了一会，望着远处的落霞出神。

    “高将军明日就要启程回安西了么？”过了好久，简上雪才问道。

    “是，我只在长安逗留一会罢了。”高仙芝回应道。

    “四海为家的日子……挺辛苦了。”

    “人就是永无止息的旅客，到哪都一样。”

    “说的是啊……”

    远处的马匹嘶鸣声划破天空，传入到每个人的心魄里。

    “我该走了。”

    高仙芝拱手告辞，简上雪似乎顿了顿，愣了一会后，才对着他告别。高仙芝刚要走出门外，背后却传来了简上雪的声音。

    “高将军还会回长安来吗？”

    循着简上雪的声音，高仙芝停下了脚步，淡然地转过身来，似乎在思考。

    “或许会吧。”

    简单而悠然的回应，伴随着高仙芝的身影一起消逝在府门。

    只剩下简上雪孤零零地呆在原地。

    虽然只是简单的相处这一小段时间，但简上雪却感觉胸口有些无法释怀的感觉，不知为何，她有很多话想说，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缓缓下坠的夕阳，满目茫然。

    似乎在一瞬间，她看穿了自己人生的本质。

    几天后的一天夜里，简上雪正陪着简陌灵在院子里玩，虽然对简陌灵的木马有些不太感兴趣，但还是拉着她一块在院子里跑。不知为何，她有些无力的感觉，但没有在意，只是觉得有些疲惫罢了。

    忽然间，简上雪感觉左上腹部异常疼痛，似乎要把肚子撕裂了一样，她支撑不住捂着腹部倒了下去，一旁的简陌灵见状吓得急忙呼喊画沁雨他们。画沁雨闻声而来，见到简上雪的样子瞬间心急火燎，赶紧叫侍从把简上雪先抬进去，随后医生叫过来。

    简在雾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地从羽林军官署赶了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在床上脸色煞白的简上雪，以及满脸焦急的画沁雨，他连忙询问一旁的医生怎么回事。

    “按照方才症状和切脉来看，雪姑娘脾脏已经破碎，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医生的话如同大钟一般敲在简在雾的头上，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看起来一直没什么大碍的简上雪如今却要阴阳两隔。

    这样来看，她这几日的腹痛起因难道是……在几年前的长安动乱种被澹台远步打坏了脾脏……到今日偶然让伤口破开了吗……

    “雾哥哥……”

    简上雪的呼喊声让简在雾从回忆中晃过神来，他赶忙来到床前。

    “我在这我在这。”

    简在雾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已经惨白，嘴唇也已经干裂，持续的腹痛让她眉头紧皱。

    “我……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你一定……和嫂嫂还有……灵儿……好好生活……”

    简上雪颤颤巍巍地说道，眼角已经泛起了泪花。

    “别瞎说，你肯定没事……”

    话虽如此，看着简上雪的模样，简在雾也忍不住皱眉抿嘴，他实在看不得简上雪如此难受。背后的画沁雨早就哽咽，她也看不得这种事情，只能不停掩面。

    “哎呀……不用哭的……”简上雪淡然笑了笑，“死而已……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庄子也说嘛……夫……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寒酥你……别乱想了，你好好休养……”

    “不必了……”简上雪打断了简在雾的话，握着他的手说道，“成然寐……蘧然觉……能和你……还有嫂嫂和灵儿……在一块生活这么久……我已经很知足了……”

    霎那间，简上雪脸色略有些红润，腹痛也减轻了些，眼神回转了一点，嘴唇也不再颤抖。简在雾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

    “如果……如果还能再转世……”

    简上雪支撑着坐起身子，嘴唇再次微抖，眼角流下泪来，握着简在雾衣角和手腕的双手也在颤抖。

    “我好想……好想让……让阿父和娘亲……陪在我身边……”

    说罢，最后一口气也消散殆尽，简上雪倒在了床上，殒命归天。

    直到死时，她的眼角还留着泪水。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掩面，只有简陌灵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刚要问些什么就被画沁雨抱了起来放在窗户边，画沁雨不敢让简陌灵太早知晓这种事情。但简陌灵也在人们的动作和表情中，懵懂感觉到自己的姑姑似乎不会回来了。

    简在雾把简上雪的遗体安葬在雨雾陵里，这里安葬了大多数自己昔日认识的人，父母的衣冠冢合葬在此处，就连简庄霆也葬在这里。

    看着一座座的坟头，简在雾心生凉意。

    他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也葬在这里。

    虽是仲夏，却吹起了一阵犹如细雪般的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