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弄清楚这些疑似失踪人口，原本是一件极其程序化的事情，无非就是调取档案，然后排查可疑人员，再着重重新勘察。而这件事恰巧发生在十几年前的嵩林县，那么，就不那么容易了。除了地理位置特殊的原因，还有管理不善。

    这几日，华谷一直担心其中出点头疼的事，没想到怕什么便来什么。他在数字档案馆网络平台逛了一天，一无所获，实在没辙只得拿起电话联系档案馆工作人员。

    那头的人像是感应到了他的需求，非常及时地打来电话。

    寒暄了几句之后，才委婉地说出了实情。

    “…很遗憾，您要找的档案，我已经仔细查看过，没有记录。”

    “您的意思是这么长时间，没人失踪？”

    “是的，确实如此。”

    “……”

    一通礼貌且逻辑严密的通话，在诡异的气氛下结束，华谷的耳朵隐约发蒙，主要是内容不大令人满意。

    十几年前嵩林县范围内人口失踪案件，除了轰动一时的长野芳子和长野明子两姐妹，其他均无卷宗，连报警记录都没有。似乎，这相对较长的时间段里，嵩林县并没有其他人口失踪的案件，那么，山本芳子口中的陌生女子，又是来源于何处呢？

    此时，华谷想起原本在仇冈家水晶吊灯碎片里提取到的来历不明的DNA，这算是目前能发现这些人出现在仇冈家里的唯一佐证。

    可她们又是谁呢？

    按照当时的地理位置和交通线路，嵩林县东北部临海，西南面环山，山脉延绵。主要交通工具是船只，到2000年才开通电车轨道，线路是铺设在双层跨海大桥基础面以下一层。

    如果嵩林县有人失踪，即使无人报警，坊间也会有很多传言，可现实是并没有，这段空白的历史令华谷陷入无限遐想。

    以为初见黎明的光辉，却是一种假象，案件的调查又重新陷入僵局。

    此时，华谷想到了一个人，就是原档案馆馆长，木春浅。他已经退休，算是一位置身事外的暮年老人。

    刚到嵩林县入职的时候，在集山办公室落地窗外见过。当时，他好像为了档案馆原址迁新址遗失部分卷宗的事情，和集山大吵了一次。

    因此，华谷靠谱的第六感跳出了无法躲避的讯息，他认为卷宗十有八九存在过，只是丢失了。木春浅那么愤怒，那些卷宗很有可能牵涉到非常重要的陈年旧案。

    这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像是要命的丝线，将华谷缠绕到了木春浅的住所，那是一处偏远郊区的老屋。

    叩门多时，依旧无人回应。门窗上的蜘蛛网随处可见，正迎风无比坚强地维系着原本的样子。

    或许是察觉到异样，华谷回过头张望，展现在眼前的景象确实不那么正常。

    通向老屋大门的泥巴道已经长了几轮枯草，并且延伸到脚下的青石板。

    这光景，似乎很久没人来过了。

    好在，旁边的屋子有人出来，华谷非常腼腆地追上去问了一句。

    “抱歉！请问，这屋子里的主人去了哪里？”

    “你找他，有事吗？”

    这人很有意思，他斜眼瞧了瞧，却并没有一口回绝，而是认真地打量华谷。

    “打扰了，我是木春君的朋友，这是我的工作证。”

    递上警局证件，这位疑似知情者，仔细端详了数秒，才抿嘴道：“跟我来吧。”

    “麻烦您了！”华谷觉着有戏，却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这种感觉抓得心里痒痒的，极易深陷。以前有过这种感觉，还是彻夜读城田先生的小说的时候。

    这简直就是小说照进了现实。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这位知情人，将华谷带到了住所后山的土石胚墙体前，木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入，华谷也跟了进去。

    一颗老树下立着一块石碑，明眼人都能瞧见所处的地方。

    华谷故作镇定，其实，他已经明白了。

    “抱歉！打扰您，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非常遗憾！”向石碑鞠躬三次后，他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五年前，木春君突发心梗，死在那老屋中。您可能还不知道，我原本也是档案馆的，他死后，我就辞职出来了。”

    “那您是？”

    这位档案馆旧人递上一张名片，上面非常工整地标记着“高乔彦”，职业是花圃业主。

    他摘下草帽，华谷认出了高乔彦。

    这人经常出入警局，是集山找来的花圃老板。

    在华谷眼中，这人和集山的尿性一样，并不令人心生敬意。

    “高乔君，木春先生离世这么久，并没有注销人口档案，这是怎么回事？”华谷问。

    “这是木春先生的意思。他一早就知道在嵩林县，没有人在意他去了哪里，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样的对话，好像并不在华谷的预设中。高乔彦在华谷眼里突然变得陌生。

    他胡子花白，眸子有些浑浊，面容和状态大相径庭。看不出年龄，却能大概知道他的境遇。

    他跪了下来，就在墓碑前的席子上，低着头，泪水流向“咯吱咯吱”异响的膝盖。

    “我，不大明白。可以仔细说明一下吗？”

    “木春先生是为我的案子才心梗的。原先丢失的卷宗里面，有我妹妹失踪的资料。事实证明，木春先生火葬场的证明拿到警局注销档案，并不奏效。我找人查过，无人处理。”高乔彦突然转头仰视华谷，异常要紧地说，“华谷君，你们警局的花和绿植，都是我送的。您在警局的履历，我大致也清楚。因此，您今日一到，我就出门迎接了。我们，是不是不用打哑谜，您这次来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对于您说的，人口档案注销的事情，我会去核实。”华谷接着说，“您妹妹失踪的案子，档案遗失的过程，可以描述一下吗？”

    “当时，我是档案馆一区的管理员，牵涉到家属，那份档案并不在我的管理区。而且事情发生在十几年前，已经被送到了案卷历史档案里。我记得，那日档案馆迁移，运输公司将所有档案分车次进行移交，一直很顺利。最后一车却发生了意外，所有档案大概几百本都不知去向，当时的货车司机醒来后对发生的事情失去了记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沿路的监控因为临时修路断电。就这样，我妹妹的卷宗也丢失了。”

    “您妹妹是失踪吗，为什么之后，没有再补充卷宗呢？”华谷问，“抱歉，您有没有做这方面的调查？”

    “我只是个对现实失望透顶的小角色，哪有头脑调查案子！”

    “高乔君，您可不像说得那么没用，至少，这么多年，您一直在做一些事情，比如监视警局，对吗？”

    “这，应该不算吧！？我只是希望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毕竟，我妹妹假如活着，警局是最先知道的。”

    “冒昧地问一下，您妹妹失踪时，大概几岁？失踪地点是哪里？”

    说到此处，高乔彦沉默了，好像有所顾虑。

    “这，记不清了吗？”华谷追问道。

    “不是，其实，我和妹妹是偷渡过来的。我们原先是其他岛上的居民。”高乔彦接着讲述，“那年我十六岁，高乔香十岁，逃离原本贫穷又残暴的家，坐上偷渡的渔船，来到这里。当时，他们还给了我很多钱。可是，刚到这里住了几晚，我妹妹就失踪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晚上我们喝了点酒，老板娘还送了我和妹妹新衣服。”

    “那户人家叫什么，后来报案了吗？”

    “算了，他已经去世了，男主叫木奈森，他的妻子很漂亮，叫木奈佳慧，好像原先叫长岛佳慧。”高乔彦站起身，拍了拍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的华谷，说，“报警了，他们都帮忙找了，可是，并没有踪迹。木春先生曾经告诉我说，跟我遭遇类似的有几十个人，都是偷渡过来的，也基本上都丢了女孩。奇怪的是，都找不到，连木奈森也去世了，后来，长岛佳慧的孩子也失踪了。真是可怕！”

    此时的华谷，耳旁出现了久违的白噪音，是个男人的声音，很富有磁性。

    “怎么？华谷君！”

    “哦，高乔君，您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如果可以，我希望通过您的回忆，找到所有失踪者，就是您说的偷渡者名单。这件事，对我们的案件，极其重要！”

    话音刚落，高乔彦就从墓碑的底下拿出一本保存完好的疑似日记本。

    “这是木春先生生前交与我的，他去找集山理论之前，我没有打开看过。我只是从他口中大致知道，里面有丢失卷宗的人员信息。拜托您了，华谷君！”

    “您的艰辛，我明白！最近几日，麻烦您跟随我去物证科，可以吗？”华谷将本子收好，并和高乔彦握了手。

    “随时！”

    “那就，现在！”

    高乔彦戴上草帽，跟随华谷走进第三方物证科，留下血液和指纹。

    也提供了三个小时的补充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