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迷次犹豫一下，还是不情愿地打开了房门。

    哈维尔·康德礼貌地鞠了一躬，不慌不忙地带着身后的米诺走进房间。

    纳迷次从半掩的门缝中扫了眼外面人来人往的大街，将门关上。

    “我来向您报告一些事情。”

    哈维尔没有让对方久等，他一向很有礼貌，但使用的字眼却极有指向性：

    “有人混进来了不是吗？”

    纳迷次换了个姿势，反问道：

    “你难道没有打算？别说废话。”

    哈维尔没有因为对方的不客气表现出尴尬，维持着原来的表情，眯着一双丹凤眼，挂着虚假的礼貌笑容，说：

    “我希望您可以借我一支钢笔。”

    纳迷次很清楚他指的是松草手中的那支，而松草对哈维尔唯一能够利用的也只能是杂货店的传闻了。

    问题是哈维尔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轻哼一声，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哈维尔的请求：

    “我的钢笔从不外借。”

    不要打这个主意。

    纳迷次没有过多隐藏，毕竟这是银崖，尽管哈维尔知道的再清楚，黑雾也会帮他抹去不该存在的记忆，肯定不会让他泄露出去，掀起大的波澜。

    这也是对敌人的另类信任。

    “那真是失礼了，其实这并不是我来拜访的主要目的。”

    哈维尔装出一副失落的表情，随后指指米诺：

    “他的能力又要失控了，我希望您可以再次提供治疗。”

    米诺本来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神游天外，突然发现话题转移到了他的身上，马上回过神来，本能地拒绝道：

    “我没有！”

    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纳迷次确信哈维尔没有在开玩笑。

    “确实是，我会帮忙的。”

    纳迷次不会拒绝一个合理的请求，更何况这事人命关天。

    米诺·迪利斯，哈维尔·康德的副手，在世界范围内享有一个无比准确的名号——

    不定期发作的疯狗。

    在官方的通缉令上，通常会有对于通缉犯的标注，提醒普通人遇到他们应该怎么做。

    纳迷次自己的通缉令下方没有标注，因为目前还没有关于“执行官”的目击事件，一般人也见不到他，就算见到也不认识，所以官方也就没有添上没用的东西。

    而米诺不一样，他是在上了通缉令之后才加入的坠落会，因此信息比较完善，再加上他的长相也比较有特征，如果不变装，也只有在银崖这个特殊的地方，变相托黑雾的福才不会被认出来。

    他的通缉令上面写的是“马上远离，不要犹豫”，而犯罪记录只有几件，没有造成过大的破坏，赏金只有一千卢欧。

    论处事与性格，米诺比其他和他同等级别的人不知安全了多少，他的危险在于他无法控制的能力。

    自燃。

    更要命的是他在能力失控时性格也会变得极为暴躁，对破坏有着极大的渴望。

    而他能力失控的前兆便是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与注意力。

    治疗啊…哈维尔的用词还真是委婉。

    哈维尔站起身，把米诺推至纳迷次面前：

    “那就先失陪了。”

    随后快速闪人了。

    走那么快，也不怕踩到头发。

    纳迷次腹诽一句，随后转头看向视死如归表情的米诺。

    “坐，伸手。”

    “我，我站着就…是！”

    反驳无果被纳迷次夹了一眼的米诺动作可以说是雷厉风行，在软沙发上坐得笔直端正，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

    纳迷次有些疑惑，米诺虽然向来对自己敬而远之，但从来没有表现过这么明显的恐惧。

    不正常啊，怎么这么怕我？

    一根细线搭上他的手掌。

    “你的名字是？”

    “米诺·迪利斯。”

    “你的名字是？”

    “米诺·迪利斯…”

    “你的名字是？不要对抗我的能力。”

    “米诺…”

    好，可以继续了。

    “你的理想是？”

    “…我想过上正常的生活。”

    原来如此，你是真敢想，要是让其他人听见了不知道要怎么想，给你安个叛徒的罪名不是简简单单。

    “你希望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用太出名，有个能出去喝酒的朋友，有相爱的妻子，我讨厌小孩，可以不要孩子…”

    跑题了吧。

    “治疗”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可以结束了，但纳迷次沉默一会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有机会，你会加入‘群星’吗？”

    “…”

    没有回答，这证明被提问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所谓“治疗”，其实就是用纳迷次的能力来强制调出米诺的本能，使他的精神状态回到能力失控之前，压制失控的行为，治标不治本。

    纳迷次不动声色地收回细线，去忙别的事，等着米诺找回自己的理智。

    “嘶…”

    米诺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只觉得自己被麻袋套头后使劲揍了一顿，他茫然地小幅度摇头，正巧对上纳迷次一双金色的眼睛。

    米诺不知道执行官问了自己什么问题，但看对方的反应应该没有异样。

    他忍着头痛，快速站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道：

    “感谢您的帮助。”

    语气冷静了不少，看来效果不错。

    纳迷次点下头算是回礼，随意地指向门口，示意米诺可以出去了。

    …

    虚无空间的杂货店中，风铃无风自动，敲打出悦耳的金属音，如果纳迷次在这里，便能听出这和他平时听的旋律不一样，更加轻快，像是一只敏捷的白猫在琴键上跳跃。

    “老板您好～！”

    身穿白色古典男装的长发女子点着轻快的步伐来到鸥面前，双手互握合于胸前，微微躬身行礼，腰间的剑鞘与玉佩碰撞发出脆响。

    “好久不见，向七。”

    一盏茶已置于桌前，清香四溢。

    “也没有很久啦。”

    被称呼为向七的女子轻车熟路地拉开椅子坐下，将剑靠在椅边。

    鸥慢也给自己沏了杯茶，慢悠悠地边倒水边说：

    “剑和玉佩要一左一右。”

    向七扬起明媚的笑容，回答道：

    “我的家乡并没有这种说法。”

    “你的家乡啊…”

    鸥抬起茶壶，将其放在一边，问：

    “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向七用两指夹出一个没有邮票与邮戳的信封，放在桌子上，回答道：

    “我希望您可以把它转交给杜先生，这是上次的回报。”

    鸥笑着提醒道：

    “他姓弥尔，向七小姐，杜是他名字的一部分。”

    “这话您已经说了好几次了。”

    向七嬉皮笑脸，显然不打算改口。

    “我知道了，我会把它给杜科什先生的，连带着你对他的称呼一起。”

    “杜先生不会介意的。”

    说着，向七端起茶盏。

    雾气蒸腾盘旋，空间中萦绕着淡淡的茶香。

    两人都没有说话，白瓷容器中透亮的浅褐色液体逐渐见底。

    “回见，老板！”

    向七放下空茶盏，轻快地起身扬起白色的丝绸系带，双手作揖表示辞别，如同一只白鹤消失在一片虚无，店里又变得空旷起来。

    鸥静静地看了会儿紧闭的门板，才向自己已经冷掉的茶中添了点热水。

    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气息从他的袖口中钻进来，让他皱了下眉头，随后一挥手，将对面的空茶盏换成了玻璃酒杯。

    风铃并没有摇晃，安静得令人不安，没有礼貌的客人未敲门便直接推门进入，带着傲气与压抑，衣服上的金属扣和细链边缘闪着寒光，点缀在黑色的布料上，本意应该是装饰，却充满侵略性。

    黑发黑眼的男子瞥一眼空玻璃酒杯，扬起下巴，俯视着稳稳坐在柜台后的鸥，轻浮地眯起眼睛，浅笑着道：

    “怎么，生意不想做了？大客户来了不出来接应一下？”

    鸥仍然没有动作，云淡风轻地回道：

    “我们算是同事，还是同龄人，我没有必要对你恭敬吧。”

    “但我听说你叫我‘老东西’呢。”

    黑雾嗤笑出声，用脚勾开椅子，侧着坐下，左手搭在椅背上，翘着腿，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可能没有直接进柜台已经是祂的底线。

    鸥没有立刻回复，从货架上抽出一瓶XO，问：

    “这个？”

    说着，给黑雾面前的玻璃杯倒满，完全没有给祂说话的机会。

    黑雾也没打算拒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还行吧，有点便宜。”

    说着，祂又灌了一口，完全沉浸在酒杯中。

    鸥撇撇嘴，问：

    “酒蒙子这次要和我说什么？”

    “啊对，差点忘了。”

    黑雾放下酒杯，露出玩味的笑容：

    “图书管理员小姐让你小心点，那个谋反者要和你扯上关系了。”

    “这算是那位的预言吗？”

    “不是。”

    黑雾坏笑着敲敲桌子：

    “这是陈述事实，谋反者已经在搞事的路上了。我的那个特别关注不也遇到祂手下的人了吗？”

    “真稀奇啊，你居然能心平气和地提起他。”

    “哈，没什么可生气的。”

    黑雾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逐渐阴沉，但嘴角越勾越大：

    “偶尔也不栓绳遛狗罢了，反正也交得起罚款。”

    “交罚款？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你欠我的人偶钱还没给呢。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黑雾抬眼瞟了一下，身边出现一团黑色的漩涡，祂伸手从里面扯出一件披风拍到柜台上：

    “东西给你，我没有欠的了。”

    “这瓶酒呢？我都舍不得喝，至少两千块呢，而且这地方，喝一瓶少一瓶，售价至少翻一百倍。”

    黑雾的嘴唇刚接触到深琥珀色液体，猛地停住了：

    “这？你们做买卖的…”

    说着，祂顿了一下，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事情，话头一转问：

    “要什么？别太过分。”

    鸥早有预谋，慢条斯理地答道：

    “黑钢，你看着给，你的地盘可是盛产这种东西，卖得便宜点没问题吧。”

    黑雾烦躁地挥挥手，算是同意了。

    “你别不服气，我都没追究你这披风的使用寿命。”

    鸥在一张A4纸上盖上镂空三角形状的印章，把它转向黑雾，说：

    “三次，和消耗品有什么区别？”

    “我给你好东西，不是对付我自己？况且你这儿的‘定理’又没否定我的做法。”

    黑雾手指一转，手中出现一支黑金色的钢笔，祂随手在纸上签上字，一松手，那支笔散成了黑色的粉末，消散在空气中。

    鸥扫一眼黑雾的签名，眼角抽了一下，又忍不住多看几眼，几秒后才犹豫着问：

    “签本名？”

    “就签本名。”

    黑雾说完，再次端起酒杯凑到嘴边。

    “能代表你的符号就行，本名…”

    黑雾不慌不忙地喝完这一口，笃定地说：

    “就本名了。”

    “…你不如把你身份证号签上。”

    “你以为我不想？我能想起来早签了。”

    黑雾举起玻璃酒杯轻轻碰了下鸥的茶杯，发出不算清脆的碰撞声，半眯眼睛笑着敬道：

    “敬法则。”

    鸥同样端起茶杯：

    “敬女神。”

    …

    一座废弃商场里。

    一道黑影快速移动，穿梭在高大的白色大理石石柱间，身旁隐约有银色的反光。

    纳迷次掏出怀表，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

    1点13分。

    下午。

    好冷啊…

    纳迷次有些后悔没穿多点，只能向上拉了拉领子。

    他站了一会，取出装柠檬糖的玻璃罐子，往嘴里倒了一颗。

    十分钟前，他收到一封匿名信，说要和他见一面，不然就一把火点了地下城，信中擅自约定了地址和时间，落款是一个蓝色的“C”。

    看到那抹熟悉的蓝色，纳迷次的脑袋“嗡”的一声。

    那个金丝鸟笼成员的眼睛颜色！

    那双蓝色眼睛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尽管这奇特的蓝色带来的心理暗示已近乎完全消失，纳迷次还是有了一丝怪异的紧迫感。

    这次他没有用能力抑制这种情感，留下吃了一半的冰淇淋蛋糕和见半的咖啡，收拾一下，立刻赶往信中的地点。

    蓝眼男子已经被鸥“处理”了，给自己寄信的人是谁？

    纳迷次推测应该是金丝鸟笼的某个人，但是是以个人的名义给自己寄信，不然落款应该是金丝鸟笼的标志，而不是随意的一个字母。

    他没有带黑钢十字，而是拿了两把手枪和一柄短刀，都是没怎么用过的武器，就当是实战练习，再不济还有人能为自己兜底。

    又等了一会，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脚步不重，像是个女人，但每走一步都发出“锵锵”的金属声。

    “让你久等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柔软又温顺的声音远远传来，配合着鞋底踩在地上的“哒哒”声，就像约会不小心迟到的女高中生。

    紧接着，一个金属小球发着“滴滴滴”的声音滚到纳迷次脚边。

    轰——！

    一声巨响打破地表永久的沉寂，让这座华丽的商场久违地亮起了“灯光”。

    幸好满天飘飞的黑色粉尘不会被火焰点燃，不然这座商场和旁边的不少建筑物恐怕都保不住了。

    “啊啊对不起，我没有拿稳，礼物不会坏掉了吧！”

    粉白色的发丝在火焰中飞舞，穿着针织衫，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女孩小跑着来到刚刚纳迷次站的地方。

    “你——到——哪里去了？”

    刚刚纳迷次站的地方空空如也，不知道是因为火光的反射还是别的什么，空气中隐约可见违和的银色闪光。

    唰——

    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纳迷次举着短刀狠狠劈下，刀尖把坚硬的地面砸出一个浅坑。

    “非常感谢你的礼物，不用担心，它没坏。”

    纳迷次反手握着短刀，向着脸上惊喜与愕然交织的女孩笑道：

    “我现在就给你回礼。”

    他的身边泛着不自然的银色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