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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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重返医学院(下)

    “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来呢。”

    会场上,我和能能苏婉并排坐在从学生会那里抢来的三个小马扎上。至于为什么是抢……因为来的时候正好林韬在指挥布置会场,所以我们冲过去对他进行了一番亲切有好的沟通。

    好吧,其实是威逼利诱加明抢。

    “大神们,我们这马扎也是有数的好吧。”

    林韬无奈的擦着额头上的汗。

    “哥,我们可是客人,你忍心让我们站着看么?”

    我走上前去用右手很自然的搂住林韬的脖子,左手给苏婉和能能比了个手势。她们两个秒懂,拿着三个马扎开溜。

    “客人你妹啊,你还算客人?等会用完了给我还回来啊,就剩那么几个备用的了。”

    “军训的时候不是一人发了个马扎么,怎么,现在都得你们主办方提供了?”

    我把林韬拉到一边,免得他被搬东西的同学碰到。

    “嚯,你想什么呢,军训的马扎你还想留到这时候?”

    林韬鄙夷地看着我。

    “就这么说吧,当初张佑荣在他们寝室里头一口气坐塌了仨,其中有一个还是从我们寝室拿的。”

    “那……只能说这玩意质量不好。再说了,张佑荣坐塌的,跟我有啥关系。”

    “你可比他沉多了,您老人家可悠着点。”

    我翻了个白眼,林韬这货惯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行啦行啦,等会结束还你。”

    告别了林韬,我回过头去找能能和苏婉。不知为何,她们俩选了个离音响格外近的地方。近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付源试麦的声音从印象里传出来的时候我居然看到苏婉的头发被震得飞了起来。

    “冒昧的问一下,你们俩听力还好么。”

    我拎起马扎,准备换个地方。

    “因为这里能吹到空调。”

    能能淡淡的说。

    “好的,坐这。”

    不得不说,能能还是很了解我的。作为一个东北人,在山东没有空调简直是要了命了。在这里提一下,学校为了让我们课余时间能安心待在教室里自习,他们给每一间教室都安装了空调,而宿舍里没有。

    不过在我们毕业之后,宿舍也安装了空调。

    用我们的学费,给他们装。

    微笑.jpg。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我们坐在空调下,虽然声音大了点,但是胜在凉快。付源回来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正在打游戏,全然不顾他累的满头大汗。

    “你们仨还真会找地方啊,我累的要死要活你们在这打游戏?”

    “啊,有问题么?”

    我抬头看了一眼他,一分神的功夫就被草丛里突然窜出的安琪拉一套带走。

    “啊啊啊啊啊这个老六。”

    我放下黑白画面的手机,抬头看他:

    “讲道理,我们又不用上台,谁家好人大四了快毕业了还操心迎新晚会的事。”

    “我啊。”

    “好贱。”

    能能和苏婉抬起头,用力的点了点,以表示对我中肯评价的赞同。

    “别闹了,还有没有凳子了?给我找一个。”

    付源试图把我从椅子上拽起来,可是鉴于我的吨位……他失败了。

    “我就一个凳子还是在林韬那抢的,你找他要去。”

    我抖动肩膀把他甩开,眼睛看向屏幕。付源看向能能和苏婉,她们两个很默契的避开了目光。

    付源:“嘿你们仨,同学情啊……”

    我:“没有。”

    付源:“四年友谊啊……”

    苏婉:“没到四年。”

    付源:“就不能让让……”

    能能:“不能。”

    付源:“你们仨说好的吧?”

    我,能能,苏婉:“没有。”

    付源深呼吸一口气,凭我对他的了解,这是在克制自己骂人的冲动。毕竟三个人中,他哪个也得罪不起。

    “行吧,我自己去找。”

    付源妥协了,向林韬走去。我们没有搭理他,继续打游戏。

    手机画面里出现了水晶爆炸的动画,只是很可惜,是我们家的水晶。

    “可惜了,最后一波应该偷塔的,怪我……我去大哥你什么情况?”

    我放下手机,却看到在人群里付源格外的显眼。没错,物理意义上的,他推了个电竞椅回来。

    “冒昧的问一下,除了行为艺术,你还有别的梦想么?”

    我放下手机,看向坐在椅子上格外显眼的付源。

    “有,我希望等会别被林韬撵出去。”

    “说真的,这届新生不错啊,多才多艺的。”

    从会场出来已经是八点多了,我们一行人走在校园里。对于大学生来说,九点不是夜晚,而是下午。

    “苏婉大佬都能认可,我们的荣幸。”

    高翔很绅士的鞠了一躬,被苏婉一拳捶在了后背上。

    “难得啊,苏婉都能锤人了。”

    付源不怀好意的看向打闹的两人,苏婉倒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还不是被你们说的,平时我们家婉婉可淑女了。”

    能能挽过苏婉的胳膊,替她解了围。

    “行了不闹了,我都饿了,晚上吃点啥?”

    我制止了他们继续闹下去,一来真的挺吵的,二来我也是真的饿了。

    “要不咱们去食堂吃?”

    “我们大老远来,你们就带我们吃个食堂?”

    能能冲林韬翻了个白眼。

    “讲道理兄弟姐妹们,你们都快毕业了,难道不怀念这么好吃的食堂?”

    “并不。”

    我坚定的说到。

    那时的我并不会预料到以后会被这句话打脸,毕竟……食堂的烫面角是真的很好吃。

    “要不……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吧。”

    付源想了想,开口道。

    干杯!”

    学校南餐厅三楼除了餐盘档口,还有一些包厢,供学生们平时组织活动聚餐用。运气不错,最近活动比较多,所以包厢延迟关闭。包厢里,我们六个人一齐举杯。因为在校园里,所以不出售酒精饮品,好处就是我和付源不用纠结等一下谁开车的问题。

    还记得大一跨年夜时,我们整个班曾经在这里聚餐。新认识的一群人玩玩闹闹,倒是很怀念那种感觉。虽然后来又跟几个人来过几次,不过四十多个人玩玩闹闹,直到凌晨才依依不舍的散去那种感觉却再也没有了。一转眼已经大四了,曾经的那群人……不知为何,已经走向了不同的路。

    “好快啊,你们都要毕业了,我们还得一年。”

    高翔放下杯子,有些感慨的说。

    他们法医是五年制的医学,而我们医学检验技术是四年制的理学。明年的他们也会像此刻的我们一样,即将带着期待奔赴下一个未知的战场。

    “还有半年实习呢,不急。对了能能,考研复习的怎么样,有把握么?”

    我带上手套剥了只小龙虾,一边吃一边问。

    “这大好的日子,你就非得说这么讨厌的话题么?”

    能能翻了个白眼,也带上手套。

    “这么久不来科室,老师都想你了,这几天好几个老师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等十二月份初试完了就回去了。”

    “话说你们仨就不打算考研么?”

    林韬问向我,付源和苏婉。

    “我不想考,而且以后我也不想干这行。”

    苏婉夹了口土豆丝放进盘子里,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想跳舞,以后如果能开个舞蹈工作室就好了。”

    “我对我的能力还是有数的,当年倒数第一考进来,毕业能考个编制就很满意了。”

    我拧下小龙虾的头,嗦着里面的黄。

    “至于考研……以后工作了再考虑在职研究生吧。”

    “你呢?”

    我们看向付源,倒是给他看的一愣。

    “我?我没想好,主要是没玩够。”

    付源给杯子里续可乐,我看了他一眼,他乖乖的给我续了一杯。

    “付公子可有个院长舅舅,他要是想工作那不是手到擒来。”

    我一边把小龙虾放进嘴里,一边用肩膀撞了一下付源,还把他刚夹起来的丸子撞掉了。丸子掉在盘子上,溅起的汤汁洒在了他的衣服上。

    “啊啊啊啊啊敬威你个混账,我今天穿白的!”

    “敬威这家庭地位可以啊,看一眼付源就知道该干嘛。”

    林韬在一边打趣到,下一秒就被付源擦过手的纸团正中面门。

    “滚蛋啊,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俩是越来越不当人了。”

    “话说回来,你们俩有啥打算?法医是考编还是考公?”

    能能岔开了话题。其实我也很好奇,毕竟法医这个专业跟一般的医学专业还不太一样,让他们自主创业……算了,谁敢让他们在自己的专业方向上自主创业。

    “考公肯定是最好的出路,去公安局当法医,为死者申冤,这也是我学法医的初衷嘛。”

    “这么正经的一句话,能不能麻烦你把嘴擦擦再说。”

    高翔嫌弃的给林韬拽了两张面巾纸。

    “不过这可是在山东,考公的难度仅次于帮付源找到女朋友。”

    “怎么说话呢。”

    我在付源开口之前先替他说了出来,然后换来了他感激的眼神。

    “别拿不可能事件类比小概率事件。”

    “你俩解剖刀等会借我用用,晚上回去我就活剖了这厮。”

    付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想进司法系统也是有要求的,不仅笔试面试都要过关,还有体测。”

    高翔喝了一口可乐,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所以啊,我估计我是进不了司法系统,如果能去个保险之类的国企做伤情鉴定也不错。”

    我瞥了一眼高翔隆起的肚子,不置可否的挑起了嘴唇。

    “看敬威这个表情,肯定没憋好屁。”

    “人贵有自知之明。”

    “滚啊!”

    这一餐从八点半一直吃到快十点,虽然不像古人说的觥筹交错饮酒作乐,不过老朋友们的相聚永远是最令人快乐的。

    四年算老朋友么?我不知道,不过起码现在看着付源跟林韬高翔互呛,看着能能跟苏婉低头笑语,也会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此刻别在向前奔跑。

    少司命的《时光情书》里曾经说过,时间给予了世间芸芸众生一视同仁的残忍或者温柔。的确,我们不能对抗时间,也没有哪里可以永远停住脚步——温柔乡才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陷阱。不过偶尔能停下向前奔走的脚步,也是很幸福的事情。

    “着急回去么,敬威?”

    我正嗦着剥完小龙虾的手指,突然听到能能叫我。我转过头,和她对视在一起。

    “等会……陪我去学校里走走吧。”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周围,发现了付源八卦的眼神。

    “放心,我可以自己开车。”

    付源不怀好意的轻咳一声。

    其实从大一开始就依稀有我和能能的传言,甚至还有人私下里问过我是不是真的。坦白讲,我不知道未来自己会去到什么地方,我连自己的未来都不敢下一个定论,又如何给别人一个稳定的答案?对于能能,我们一直保持着好朋友的关系,是跟付源,跟田哥,姚遥一样的朋友。

    也很庆幸一路而来有这些好朋友们,陪我一直走到今天。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荣幸。

    “怎么了?”

    我无视了付源贱兮兮的表情,问道。

    “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当是……故地重游?”

    “好。”

    吃饱喝足,我们一起离开食堂时已经是十点多了。付源送苏婉回家,林韬和高翔回了寝室,剩下我和能能走在昏黄的路灯下。

    虽然是深秋,可空气里依然有着丝丝热气。有风吹拂而过,好歹能带来一点凉意。我们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走着,走过了南实验楼,走过了操场,走过了宿舍,最后来到了护城河边。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又是那么陌生。

    像是亲手把曾经属于我们的东西托付给了后来人,有一天他们也会像我们一样,继续把这些东西托付给更后来的人。

    月光倒映在护城河上,河水泛起了粼粼波光。篮球场的灯还亮着,只是灯下已经没有了挥汗如雨的球员。偶尔传来几声悉悉索索的虫鸣声,不过也很快归于沉寂。

    夜深了,旁边的寝室楼还亮着几盏灯,大概是睡不着的大学生们还在游戏或者书本里发泄着过剩的青春。远处是灯火阑珊的高楼和霓虹灯,只能看得见零零散散的几点星光。眼前的木桥被安上了一圈暖黄色的灯带,最早见到它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暖色。

    我们走在木桥上,木桥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几年前第一次走上这座木桥,还是因为去操场上军训,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踏过木桥,一边顶着太阳暴晒一边在心里吐槽。

    时过境迁,曾经喧闹的木桥只剩下我和能能两个人。我们坐在木桥的椅子上,沉默着看向月亮,各怀心事。

    我打开了刚刚从餐厅里带出来的可乐,冰凉的易拉罐接触到嘴唇的一瞬间,便把仅存的一点热意一扫而空。

    “谢谢你这么晚了还愿意陪我来这里走走。”

    沉默之后,能能先开口。她喝了一口可乐,把碎发夹在耳朵后面。

    “有什么谢不谢的,我也好久没回来了。突然发现……学校的夜景还挺好看的。”

    我尴尬的轻咳一声。

    “其实……这段时间我压力特别大。”

    “因为考研?”

    “对。”

    能能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

    “你是男生,所以不知道对于女生来说向上走有多不容易。”

    能能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生,很多跟我同龄的女生要么辍学打工,要么已经结婚相夫教子了。”

    桥上刮起了风,黑夜里我看不见能能的表情,只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阵阵无奈。

    “我不想我的人生止步于此,我要向上走,走的高高的。考研是我唯一的机会,我绝不放弃。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未来从来不存在于任何人的嘴里,我的未来只属于我一个人。”

    “你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么?”

    我突然开口,感觉能能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我。

    “我觉得,你是个眼中有光的女生。”

    我没有看她,自顾自的说。

    “你乐观,上进,眼神中有一种不服输的光。”

    我转过头,轻笑一声。

    “你说得对,我的日子太过一帆风顺了,好像每一步都走在了既定好的轨道上。坦白讲,我是上了大学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的生活都那么……舒心。”

    “我怀念过去,不过……我更期待未来。”

    能能笑着跟我碰了碰可乐罐。

    “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如我所愿。”

    能能的声音,冷静中却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热烈。

    如果让我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

    “不过起码要去未来看一看,才对得起我付出的努力。”

    “回来了?怎么感觉你心事重重的?”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我放下背包准备洗个澡,付源打着哈欠推开了房间门。

    “一直很和能能聊到现在?”

    “嗯,差不多吧,刚把他送回家。”

    我放下背包,坐到沙发上。

    “其实能能挺不错的,你们俩要是能在一起……”

    “是朋友,是好朋友。好朋友是不适合走到情侣那一步的。”

    我笑了笑,不像从前那样排斥这个话题。

    “我问你个问题,你说,未来是什么样的?”

    我仰头躺在沙发上,闭上眼问付源。冥冥之中好像有无形的力量推着我们不断向前,可是没有人问我你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未来。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听到付源这样回答。

    我睁开眼,付源坐在了我对面的沙发上。

    “未来之所以叫未来,就是因为还未到来。如果未来可以预知,那就失去了意义。”

    付源直视着我的眼睛,像是从前每次我迷茫的时候。他不是哲学家,也不是永远正确的,不过经常能讲出我意料之外的道理。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如何,不过我的未来肯定不是为了让别人满意。”

    付源顿了顿,有些用力的说:

    “我只要我满意。”

    “共勉。”

    我伸出了拳头,他一笑,和我碰了个拳。

    “共勉,加油。”

    付源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拉我起来:

    “洗个澡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好,晚安。”

    “他们希望我长成一朵花,我偏要成为荆棘,爬也要爬向最高的山。”

    多年后,我还是能记起那天夜里的风,和能能说的这句话。

    温柔,坚定,又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