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逍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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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 雪剑认命

    龙镇东也被这一声呼喊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外望了一眼。只听“刺啦”一声,猪皮帘子被利器切开,落在了地上。他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把利刃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这时,他终于看清楚,是王本草手握一柄短柄斩马刀指住了他。

    “你这个畜牲!我非杀了你不可!”王本草怒不可遏,大喊一声,刀尖不住地颤抖,在龙镇东脖颈上划出一条条血痕。

    感觉到刀尖上的力道突然加大,龙镇东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双手抓住刀尖,叫道:“王兄弟饶命啊!王兄弟饶命!看在我借过你钱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

    王本草目睹师姐受辱,心中比自己受辱更加痛苦。他迟迟没有现身,只是不相信龙镇东真敢无礼,只是没想到自己猜错了,让师姐受到了惊吓,他心中好生后悔。这让他想起少年时受人欺辱的往事,心中更加气愤难平。这龙镇东虽然大他十岁,但也欺负过他,就连那次借钱凑温如初的礼金也是冷嘲热讽。所以,此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王本草猛地抽回逍遥刀,便欲刺向龙镇东。

    “师弟住手!”毕雪剑喝道,“别杀他,杀他脏了我的练功场。让他赶紧滚吧,我不想再看见他了!”

    王本草被这喝声震了一下,恢复了冷静,知道如果自己此时真杀了龙镇东,不但对自己不利,还会连累师姐的名声。但就这么放龙镇东走了,实在心有不甘。

    龙镇东闻言,如获大赦,连自己的剑也顾不上捡,举起双手,便往门外跑。

    王本草气愤难平,用刀指着龙镇东退出草棚,退到山道附近。龙镇东趁机道:“毕雪剑现在无力反抗,要不咱俩一起?或者全让给你?”王本草闻言一愣,随即怒不可遏,飞起一脚,正中龙镇东胸口,将其踹飞,滚下石阶,方才觉得解气。

    回到草棚,王本草将龙镇东的剑也扔了出去,对毕雪剑柔声道:“师姐别难过,我狠狠踹了他一脚,踹到山道里去了。就算踹不死他,也摔他个半死!”

    毕雪剑执行过多次刺杀任务,历经生死,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绝望。看到王本草,她露出了劫后重生的微笑,道:“谢谢你,本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今天。以后你不管对我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王本草闻言一愣,歉然道:“对不起,师姐,我来晚了。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毕雪剑笑道:“你来得正好。如你所见,我不是好好的吗?只是被他亲了一口,现在想想还觉得恶心。”

    王本草闻言,连忙打开草棚外的食盒,取出茶水和毛巾,润湿了,拿到毕雪剑面前,道:“那就赶紧擦擦吧?”

    毕雪剑道:“我手上没力气了,你帮我擦吧?左边脸上。”

    “好。”王本草没有多说,跪在毕雪剑面前,用毛巾使劲擦拭着毕雪剑的左颊。一面毛巾擦完了,又换一面,直换到第四面,毕雪剑方道:“够了,脸都要被你擦破了。”王本草闻言,这才憨憨一笑,把毛巾也扔了出去。

    毕雪剑道:“这儿太闷了,我不想待在这儿了,你抱我出去吧?”

    王本草问:“师姐想去哪里?回太平山庄?”

    毕雪剑摇头道:“我在恢复之前,不想见外人。你抱我去太平崖吧?给我两个时辰,就能恢复。”

    王本草犹豫了一下,拾起师姐的佩剑,伸开双臂欲将毕雪剑抱起,忽听“咕噜噜”一阵响,是自己的肚子在叫。王本草一愣,扭头将龙镇东留下的食盒拿了回来,打开盒盖,取出盛着羊肉的砂锅,用毕雪剑用过的筷子大口吃起剩下的羊肉。毕雪剑看得目瞪口呆,惊叫道:“里面有药,不能吃!”

    王本草冷笑道:“区区春药,能奈我何?”一口气将十多块羊肉尽数吃了个干净,又喝了口汤,悠然道:“这就是合欢散的味道吗?还不错啊!”说完,又倒了一杯热茶喝了,同时又倒了一杯给毕雪剑。毕雪剑深受感染,豪气顿生,笑着一饮而尽。

    吃饱喝足,王本草方道:“这下,陪师姐三个时辰也不会饿了。”

    毕雪剑仍然有些担心合欢散的药力,连忙催促道:“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王本草抱着师姐,没有走下山的路,而是一路翻山越岭,绕道去了太平崖。到了崖边,王本草将先前用刀斩下的草棚的猪皮门帘铺在地上,将师姐放在猪皮门帘上,让她舒服地靠在北面的山岩之上。

    毕雪剑道:“我有点儿冷,你抱着我好不好?”

    王本草于是将毕雪剑抱在怀中,自己坐在了猪皮门帘上。这时,王本草才第一次意识到,师姐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虽然师姐并不爱涂脂抹粉。而且,这股香气带着冷意,哪怕师姐此时的身体正因为合欢散的药力而发热。王本草又想起当初背着宋月的时候,她的身上也有一股淡香,但那种感觉,是暖的。没错,师姐身上带着冷香,令人闻之清心寡欲;宋月身上则是暖香,令人闻之春心萌动。

    毕雪剑道:“抱紧点儿~”王本草于是双臂加力,双腿收缩,将毕雪剑紧紧包裹住。毕雪剑“哎哟”一声,嗔道:“太紧啦!你到底会不会抱呀?”

    王本草略微松了松劲儿,原本目视前方的松林,此时低头看了看师姐,道:“师姐,合欢散的药力正在发作吧?你现在难不难受?”

    毕雪剑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望着王本草,柔声问道:“你喜欢我吗?”

    王本草毫不迟疑地道:“在幽冥教,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师姐了。”

    毕雪剑微微一笑,又问:“那你愿意娶我吗?”

    王本草一愣,吸了一口山间的清气,亦笑道:“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好好想想,告诉我答案。”毕雪剑努力伸出一只手,想抚摸王本草的脸庞,但刚刚抬起一点,便无力地滑了下去。“龙镇东下的这药效果真不错,你没事吧?”

    王本草道:“我当然没事,我只喝了一口汤。师姐可是喝了三碗。”

    毕雪剑脸一红,嗔道:“臭小子!你在旁边什么都听到了吧?为什么不早点儿出手救我?害得我……”

    王本草支吾道:“我只是想确定一下,龙镇东到底想干什么!”

    “那你就那么由着他欺负我?”毕雪剑提高了声音。

    王本草只觉耳根发热,硬着头皮道:“他哪能欺负得了师姐?师姐就算中了他的合欢散,仍然威势十足,只动动嘴唇,便吓得他六神无主。师姐在他心中,就是神女。”

    毕雪剑冷笑一声,却面带笑意。虽然她明知这些话不过是王本草的奉承话,但她听在耳中,仍然十分受用。“你别转移话题!想好了没,你想不想娶我?”

    王本草心道:分明是师姐你自己转移的话题呀?怎么却赖到我头上了?

    “这个问题很大,我得多想一会儿。”王本草如实回答。

    “给你时间,慢慢想,但在你回答我之前,我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毕雪剑倒是很自觉,真的不再说话。

    王本草也很认真,认真地考虑娶师姐这件事。师姐很美,武功也高,对自己也一直很好,看起来与王本草十分般配。如果没有遇见宋月,没有再见宋月,没有拜会宋世雄,王本草真的不会再挑剔毕雪剑什么。他们是绝对的青梅竹马,至今他还记得十岁那年,母亲去世后的第四天,在自家院中发生的一幕幕。王本草无疑心怀感动,只是不确定毕雪剑是否对监视一事真的一无所知。但这已经不是重点了,从她今日询问嫁娶之事,王本草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又想起了温如初。自己被骗得好惨,居然会有人故意迎合自己,设下圈套,如果不是自己胸怀异志,只怕早就上当吃亏了。与宋月相比,温如初担得起“贱人”二字。王本草说话向来注重文雅,但真遇到恶心的人和事,不用些不堪入目的字词还真无法准确地描述。好在贱人自有恶人收,就让他们自作自受去吧。父亲在《利论》中就说过:“邪恶淫贱之人,不理不怪,其怪自败,而不见害。”对于温如初这种见钱眼开、心机深重却又爱装清纯无辜的女人,既不必气恼,更不要可怜,只不理不睬,便可不受其害。

    与温如初相比,像毕雪剑和宋月这样的真性情的女子反而更显可敬。只是毕雪剑身上杀气太重,一言不合便可能拔剑相向,又不懂文雅之事,看起来更适合当兄弟。只有宋月这样的知书达理且多才多艺的女子,才是贤妻良配。

    想到这里,王本草忽然心中一痛。他想到了母亲,母亲姓金,大约名为秀珠,这是他当年趴在床底下听见龙啸海等人逼死母亲时对母亲的称呼。他找二爷爷王正义确认过,王正义不告诉他,一点儿多余的信息都不肯透露。但王本草仍然能够感觉到母亲的修养见识,绝不是幽冥教中的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女人甚至男人所能比的。如果非要从自己认识的女子当中找到一位与母亲相似的,那就只有宋月了。

    宋家庄之行,王本草收获了满满的信心和雄心。他居然真的就见到了宋月的父亲、宋家庄的庄主宋世雄,而且没有丢脸,反而立了点儿威信。虽然宋庄主什么都没有答应,但王本草却十分高兴。这种感觉,就像他订下了打通带脉的目标之后,又找到了修炼的法门,虽然修炼的过程会很辛苦,但他知道,只要坚持下来不放弃,他就一定会成功!对于宋月,他已经下定决心全力以付,并且对结果十分乐观,因为他能够感觉到宋月对他的心意,他所欠缺的,只是名利而已。不错,名和利。他需要更加出名,或者说,更加有份量的武林地位;同时,他需要钱,足够多的钱,可以给予他自由,不必再仰仗这无聊的刺杀任务。只有如此,他才配得上宋月,才能赢得宋家庄的尊重,才拥有与宋家庄谈婚论嫁的资格。只是,宋月婚约在前,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如今的他,只是小有名气;至于钱,简直少得可怜!

    毕雪剑在王本草的怀中动了一下,这让王本草从冥想中回到现实,再次思考与师姐的婚事问题。他当然不想娶毕雪剑,可如果宋月之事真的不可为,毕雪剑无疑便是次优的选择。这一点,就他目前的所知来看,也是十分清楚的。如果事情果真发展到这种程度,那么要不要娶师姐呢?这取决于太平山庄的发展情况以及自己在太平山庄中的地位。。

    如果太平山庄能够站稳脚跟,自己成为太平山庄的骨干,受众人尊敬,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地惩恶扬善取利,那与师姐成亲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毕竟师姐是爱惜他的,就算脾气大点儿,有爱在,也无伤大雅。

    如果太平山庄不能最终立起来,大家最终仍然只是幽冥教众,那与师姐的婚事将会变成一场噩梦。不必说那些长老们对他满是偏见的嘴脸,也不必说教主护法们时刻想置他于死地的阴险,单是让自己每年去执行刺杀任务,就是一种折磨。要知道,真正的武林高手是不屑于暗杀的,他们崇尚的是公平决斗。更不用说那些被杀之人与杀手之间毫无仇怨,就算该死,也不该由他来执行。河洛双雄自然恶贯满盈,杀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柳长荣或许参加了对清风观的行动,杀了他也算是为玉成子报了仇了;楚人杰贩卖私盐,官府抓到一样要砍头。过往这些或许还能勉强说服自己。但因此而死的其他人未必死有余辜,更不必说师姐和张游龙所执行的那些刺杀任务,正邪善恶实在难辨。与杀人取利相比,王本草更喜欢救人立威树德。如此看来,眼前太平山庄前途未卜,师姐的婚事真的无法确定。

    两个人的婚事居然不能由两个人的心意决定,反而取决于外界的情况,这让王本草觉得十分可笑。但略一深思,便明白答案恰恰是自己太弱,以至于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想清楚了一切,王本草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淡淡道:“这取决于太平山庄能否站稳脚跟。”

    毕雪剑勉力从王本草怀中挣扎了起来,坐在了他的对面,皱眉道:“你想了这么久,就得出了这么个答案?你什么意思?你自己愿意不愿意?”

    王本草本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完全告诉毕雪剑,因为他还不敢完全信任她,更怕她一不小心给说漏了出去,那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但此时此刻,不把话说清楚,毕雪剑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与师姐之间的隔阂,也会越来越深。一咬牙,王本草决然道:“我不喜欢冥使的差事,这个你是知道的。如果将来我能在太平山庄干一番事业,自然可以与师姐相互扶持,共享太平;但如果太平山庄立不起来,在幽冥教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憋屈生活,我肯定坚持不下去,纵然有师姐相陪,不过也就是多一个人受苦罢了,终究不能长久。”

    毕雪剑点头道:“我懂了,幽冥教欠你的,我一定帮你要到。”

    王本草摇头笑道:“不必麻烦师姐了,我应得的东西,我会亲自讨回来的。如果讨不回来,那就……那就不要了。”

    王本草这话听起来有些窝囊,但毕雪剑却听出了一阵寒意。不要了?那是什么意思?王本草可是聪明绝顶且又心高气傲的,他说不要,只怕不单是不要自己在幽冥教的地位与钱财,甚至连幽冥教都不想要了吧?这对幽冥教而言,只怕会是巨大的损失,简直无法估量。

    毕雪剑起身坐到王本草身边,揽着他的腰,靠着他的肩,柔声道:“我知道了,不说了,你来助我驱除药力吧?”王本草“嗯”了一声,伸手抵住了毕雪剑的小腹。

    二人坐着闭目调息了一个时辰,直到合欢散的药力被完全化解,毕雪剑方睁开眼睛道:“今天的太阳真暖!咱们回去吧?”

    王本草沉吟道:“回去之后,今天的事,怎么说?”

    毕雪剑仿佛早就想好了,道:“看龙镇东怎么说吧!他要是胡说八道,那咱们就实话实说,我倒想看看教主师父如何处置!要是他不吱声,那咱们也就不跟他计较,这还得亏了我今天心情好,否则……哼!”

    王本草从毕雪剑的一个“哼”字中,听出了一股杀意,心头一寒,居然想起了宋月的善良与大方,轻叹一声,起身当先而行,直奔白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