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镇东行险
十里坡一战,最郁闷的便是张游龙。这单生意本是他费尽心力、一手促成的,结果最后却让王本草立了头功。虽然教主听完了封得仁的汇报后,首先表扬了张游龙的功劳,但最后对王本草的赞赏之语却让张游龙如芒在背。由于封得仁如实汇报了整个刺杀的全过程,龙啸海对王正义的谋划能力大为赞赏,将其长老之位由最后一位——第八调到了第五。同时由于王本草计划外立了头功,而且并非故意抢功,所以刺杀楚人杰的酬劳,幽冥三使平分。只是钱虽然都拿到了,但三使并没有拿到应得的钱数,而是照例只拿到了赏金的十分之一,也就是总酬劳的百分之一:110两,每人分得36两半,实际给了37贯铜钱。但若真是用官银来换,40贯铜钱也不止。幽冥教通过银两与铜钱的兑换,又克扣了教众一笔钱。
十里坡一战,最焦虑的却是龙镇东。王本草再立新功,令龙镇东感觉到了一丝不安,虽然他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焦虑的根源在毕雪剑。王本草再次立功,毕雪剑又与他并肩战斗,感情自是日益加深。反观他自己呢?困守总坛,与毕雪剑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少,手上的事务却越来越繁杂,总坛坛主的位子虽然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长此以往,自己与毕雪剑就真的没有机会了。而且,自己的年纪一天天大了,早已过而立之年的他,武功偏又平平,甚至及不上一名教主亲传弟子,实在让他很失面子,也让毕雪剑越来越瞧不起他。
龙镇东不甘心失败,再次找到张游龙,旧事重提,要为太平山庄在中原寻一个大客户。目标不言自明,当然是换了帮主的海砂帮。张游龙正郁闷难当,听到龙镇东的提议,立时来了兴致。腊月将近,如果能在腊月之前立下一功,自然是极好的。龙教主先前本打算关龙镇东、张游龙和王本草的禁闭,但海砂帮的任务顺利完成后,众人的气也消了大半,便没有再追究。龙镇东与张游龙来到海砂帮总坛,顺利见到了姜玉郎。姜玉郎先前答应过当了教主就与幽冥教合作,但此次见面后,姜玉郎却说,经过十里坡一战,海砂帮元气大伤,自己初掌海砂帮,人心浮动,暗潮汹涌,他还需要时间来稳定人心,掌控大局,海砂帮暂时无力西扩,所以合作的事情需要暂缓一年。龙、张二人虽然心有不满,但想想姜玉郎的理由,也是实情,便只好悻悻而归,向龙啸海等汇报了海砂帮的情况。龙啸海闻知姜玉郎的决定后,也只是表示理解地一声叹息,并没有发怒,更没有责怪龙、张二人办事不利。
龙镇东一招不灵,又想出一招:继续拜访柳家堡和宋家庄,特别是宋家庄,对龙镇东十分客气,令他颇有好感。张游龙毕竟是个聪明人,虽然此时因十里坡之战和海砂帮的挫折而郁闷难当,但不论此时的心情,还是龙镇东在宋家庄耍的那套通天剑法,都让张游龙对一堡一庄毫无好感,反而隐隐生出一些不安。自己的剑法应该无人识得,但龙镇东的通天剑法,只怕已经被宋家庄认出来了。如果真是这样,再如果王本草所说的宋家庄有可能是伏杀清风观前观主的凶手的话,那龙镇东耍的那套剑法,无疑就是自报家门,将太平山庄也陷于危险的境地。当然,张游龙还存着一丝侥幸,觉得一切应该不会那么巧。
十里坡一战,收获最大的当属王本草。他兴奋于与傅风的较量,见识到了完全不同于幽冥剑法与逍遥剑法的傅氏剑法,更加刚猛,更加直接,却又不乏灵动,实在是颇为精妙,如同一炉好火,将他的通天刀法淬炼得更加成熟。他也第一次见识了毕雪剑与张游龙的幽冥剑法,灵巧有余,刚猛不足,恰巧被傅氏剑法克制,无法发挥最大的威力。当然,额外的收获还有许多,比如意料之外的37贯铜钱,还有这一年的最后一功,自己居然拔得了头筹,实在是提气。
十里坡一战,最淡定的是毕雪剑。这项任务本是张游龙争取来的,却把刺杀的机会先让给了她,这让她有些疑惑。是张游龙在向她示好,还是预见到不能一击成功而让她试试深浅?父亲说过,张志翔有意与自己家结亲,只是张游龙一直不热心,难道现在却改主意了吗?她一向先以恶意揣度人心,不禁对十里坡一战嗤之以鼻。虽然自己也受了一点点皮肉伤,但却并不会放在心上。倒是王本草的表现,让她感到惊喜。王本草的刀法竟厉害至此了吗?竟能一招将楚人杰的白蜡枪杆斩断,还同时破开他的护甲。到底是他的刀法厉害还是刀厉害?毕雪剑对这个师弟的兴致更加深厚了,心中忍不住想:若是公平对决,自己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吧?
十里坡一战,最满意的是王正义。他的谋略得到了证实,他的地位得到了提升,他的侄孙儿再立新功,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完美。就连先前的面壁之罚也取消了,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一场大雪裹住了泰山,却挡不住王本草去太平崖练功的脚步。虽然平日里大家多在太平山庄练习,但高手总是偏爱僻静之地,所以仍然时不时会去泰山之中修炼。经过十里坡一战,他于刀法又有新的领悟,所以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抓紧练习,以求将领悟转化为实力。每当练功结束之后,他也会望着太平崖外的景色发呆:这个地方成就了他太多的惊喜,王正义所扮的神秘人的传功与指点,与宋月的相遇,带脉的贯通……如今看来,只有宋月远离了他。是啊,她是宋家大小姐,家庄主的掌上明珠,自己究竟该如何去做,才能赢得佳人的芳心和宋家庄的认可呢?好想再去一趟洛阳啊,只要去了,应该就会有收获吧?
腊月的暖阳终于晒化了山中的积雪。
一日,王本草去泰山里找师姐切磋,突然发现师姐在泰山上的练功点多了一个草棚,一张猪皮门帘在北风中微微晃动。太平崖位于隐秘的山脚,冬天也少有狂风侵袭;而师姐的练功点,却位于半山腰,虽然不需要穿越那条难行的泰山废道,但避风效果却差了些。王本草不明白的是,师姐这么多年在此练功都没有建草棚,为何今年却建了呢?再说,练习剑法或拳法需要相对开阔的场所,一个小小的草棚显然根本施展不开手脚,建了何用呢?忍了几忍,王本草还是问了一句。毕雪剑笑道:“你当是我搭的吗?是龙镇东那个笨蛋。”
王本草听毕雪剑称龙镇东为笨蛋,叫起来好像还挺亲近的,心中突然有些不痛快,却不知是为什么。他对师姐并没有过多的想法,所以这种不痛快的感觉他并没有仔细思量,继续与师姐切磋。如今,他凭着一把“怀仁”刀,应对师姐的幽冥剑法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吃力了,这让他对自己信心大增。如果不是为了避嫌,他其实更想多与二爷爷王正义多切磋,不单是因为王正义刀法一流,还因为同一门刀法对练,启发更大。
与师姐切磋完,时间已近正午了。王本草邀毕雪剑一同下山去养生堂吃午饭,毕雪剑却说自己要再静思一会儿,领悟方才切磋的感觉。王本草不疑有他,便独自下山了。行不多远,迎面碰上龙镇东提着两个食盒上山,王本草问了一句,龙镇东含混了过去。王本草心下起疑:龙镇东大中午的不在家吃饭提着食盒上山干什么?难道是送给师姐吃?师姐不是不喜欢龙镇东吗?他的剑法那么差,师姐怎么会看上他?可如果不是,师姐为什么恰巧不肯与自己一同下山呢?想了一路,眼见要下山了,王本草还是放心不下,又掉头回去,直奔师姐的练功点。
当他悄悄潜到师姐的练功点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人,却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羊肉香味。他轻手轻脚地移到了草棚附近,终于听到了毕雪剑与龙镇东的声音。
龙镇东道:“雪剑,你多吃点儿,我命人文火炖了一个多时辰,不但肉香,汤更加香醇。你一定要多喝两碗。”
过了一会儿,听见毕雪剑道:“这羊肉炖得确实不错,肉又香又烂,这汤也有一股特别的味道。我都喝了三碗了,实在喝不下了。”
龙镇东道:“没事儿,还剩下这么多肉呢,你再使劲吃几块儿。”
毕雪剑道:“我真的吃不下了。龙师兄,你也吃几块吧?”
龙镇东道:“我吃过了,带过来就是给你吃的。听说你在十里坡受了伤,我担心坏了。打打杀杀的这种事,真不该是女孩子干的。将来你要是嫁给了我,我一定不舍得你这么拼命。你只需要每天在家漂漂亮亮的就可以了。”
毕雪剑沉默了一阵,方道:“师兄的一片心意,小妹感激不已。但小妹身为冥使,使命在身,当仁不让。这既是为了本教的传承,也是回报诸位师长的教诲。除非将来嫁人生子,否则我不会放下手中的剑。而那个能让我甘心放下手中剑的男子,一定是要武功高过我的。”
王本草听到这里,也不禁替龙镇东感到尴尬。却听龙镇东道:“男女之事,在于心意,而不在武艺。我对师妹你爱慕已久,殷勤体贴,师妹你为何总是不领情呢?”
毕雪剑冷声道:“人各有志,也各有所好。小妹的最爱,就是刀剑拳脚。如果不能在武功上让我信服,我是不会爱上这样的男子的。这间草棚有些碍事,请师兄尽早拆除,否则小妹只好另寻练功之所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开始坐修了,师兄请回吧?”
龙镇东道:“喝口茶,漱漱口吧?”
毕雪剑道:“不必了。师兄请回。”
王本草听见龙镇东叹了口气,开始收拾食盒。收拾完了,将食盒拿出草棚,人却又钻了回去,用十分诚恳的声音道:“师妹,你就答应嫁给我吧?我虽然武功不如你,但将来至少也是泰山总坛的坛主,加上我父亲如今又是一教之主,你嫁给我不会委屈你的。张游龙是个花心大萝卜,你不会喜欢他的;王本草是个愣头青,你也不应该喜欢他啊?本教之中,除了这两人,谁的武功敢说真的比我高出一截来?”
毕雪剑道:“姻缘姻缘,讲究个缘字。我与师兄缘分浅,此生只怕没有姻缘,还请师兄明鉴。”
王本草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忍不住道:“龙师兄平日里高傲得紧,怎么此时却像个癞皮狗一般?师姐的话已经说得那么直白了,他怎么还不死心呢?居然还死缠烂打上了?真是毫无君子之风!”
却听龙镇东道:“我不信,缘分缘分,你我既有缘相识,你便有我一份。老天爷不会一直薄待我。我一直不能为本教立下大功,总坛坛主之位一直看得见摸不着。或许,娶了你之后,总坛坛主之位就水到渠成了!”
毕雪剑有些气恼,冷哼道:“怎么想是你的事,嫁不嫁是我的事。我先走了,师兄自重!”
王本草闻言,连忙躲开,但毕雪剑并没有从草棚里走出来。只听“啊”的一声惊呼,毕雪剑怒道:“你……你在羊肉里下了药?!”
龙镇东嘿嘿笑道:“师妹别慌,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一包合欢散。它会让师妹不再拒绝我的好意。”
合欢散?王本草也是心中一惊。出山一年多来,他于男女之事已有些了解,这合欢散乃是江湖上流行的一种秘制春药,服食之后,令人浑身无力,但又情欲旺盛。他万万没有想到,龙镇东居然敢对师姐做这样的事!不由自主地,他已经拔出了逍遥刀,人也不再躲藏,而是一步步缓缓走近草棚。
毕雪剑沉声道:“龙镇东!你敢对我无礼,被长老会的长老们知道了,就算你爹身为教主,只怕也保不了你!你现在悬崖勒马,我还可以既往不咎;你若继续执迷不悟,那就是自毁前程!”
毕雪剑的话说得很重,龙镇东听了,也不禁心头一沉。是啊,如果真的对毕雪剑用强,被长老会知道了,虽然教规没有明文,但毁掉一位冥使,只怕也要以死相赎了吧?只是,自己追求了四五年,毕雪剑一直不点头,自己已经完全失去耐心了。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今天,就是最后的机会。也许,事情过后,毕雪剑就顺从了呢?至少,这样的丑事,她未必会公开吧?毕竟她是女儿身,总要顾及自己的名声吧?如此想来,眼前之事,只是机会,并无危险!
毕雪剑见龙镇东好像被自己的话镇住了,连忙柔声道:“师兄,你永远是我敬重的龙师兄。你快下山吧,我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的。”
龙镇东坚决摇头道:“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我喜欢你。而且,你至少不讨厌我。我相信,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看在我对你好了这么多年的份上,今天,咱们就做真正的夫妻吧?”
毕雪剑闻言大惊,急得面红耳赤,右手握住剑柄,高声喝道:“龙副坛主,请你自重!再敢胡来,我必让你一剑封喉!”
龙镇东也吃了一惊,吓得后撤两步,望着作势拔剑的毕雪剑,心里也有些打鼓。合欢散的功效他并不确定,但毕雪剑的剑法他是清楚的。若毕雪剑真的还能出剑,那自己只怕真要被一剑封喉了。
正当龙镇东犹豫之时,毕雪剑竟缓缓拔剑,同时厉声喝道:“还不快滚?!”
龙镇东这一下真的被吓得胆战心惊,加上本来就心里有鬼,不及多想,便往外走。出了草棚,王本草正站在离他不足三尺远的门口,但他并没有面向王本草的方向,而是背对着王本草。草棚外暖阳高照,北风轻拂。龙镇东望了望眼前的食盒,吸了口外面的凉气,逐渐清醒过来,定了定心神,转身又回到了草棚,笑道:“师妹啊师妹,差点被你骗了。你越是这么聪明能干,我就越是喜欢你。你若能把你的淑敏剑拔出来,我立马滚蛋;若是不能,那就乖乖做我的媳妇吧!”
毕雪剑闻言,也是又急又气,同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似伤感,似悲哀,又似绝望。她当然拔不出剑,因为刚开始拔剑的时候,并不需要多少力气,但要想将剑拔出,却需要将手臂抬起。可她现在真的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也终于明白龙镇东在她面前说那么多废话的目的了,那就是拖延时间,等着合欢散的药力发作。她已经用尽了心机,可仍然无法摆脱这个可恶的龙镇东,这可怎么办呢?
毕雪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倔强而青涩的面容,正是王本草!这个愣头青!臭师弟!刚才为什么不跟着他一起下山呢?为什么要吃龙镇东的羊肉汤呢?明明知道他一直别有用心的嘛!王本草啊王本草,你难道没有遇到龙镇东吗?没有看到他拿的食盒吗?你为什么不跟过来?你现在为什么还不现身?
“铮!”龙镇东拔出了背上的剑,挑开了毕雪剑手中的剑,笑道:“师妹,别装了,你就从了我吧?”
毕雪剑怒视龙镇东,喝道:“龙师兄,你再靠近,我只有咬舌自尽了!”
龙镇东摇头道:“你骗不了我的。你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了,不信你咬咬试试?还是我帮你咬?”
毕雪剑闻言,气得眼前一黑,几欲晕倒。一股深深的绝望袭上心头。望着龙镇东那张带着淫笑的老脸凑近,毕雪剑恨不能一拳将其打烂,只是她虽急得浑身大汗,可力气却一分也使不出来,只余呼呼喘气的份。
毕雪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甚至不愿意去想,只想闭上眼睛,等着一切尽快结束。“如果非要失身于此,为什么不是失身于王师弟你呢?”毕雪剑在绝望中生出了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
龙镇东双手搂住毕雪剑的后背,把嘴巴凑到毕雪剑面前,去亲她的嘴。毕雪剑虽然已经无力反抗,但眼看着这张胡子拉茬的嘴猛地凑过来,仍然用尽全身力气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龙镇东这一口,便亲在了毕雪剑的左颊上。
这一口,把毕雪剑亲蒙了。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脑中似有一团狂风在怒吼,但身体却像绑了块大石沉到了水底,不但无法动弹,连呼吸也变得艰难了。她想到了死,可此时,连死都办不到。而且,比死更可怕更糟心的事正在发生着,发生在自己身上。
“师弟救我——”毕雪剑终于闭上了眼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绝望的呼喊。这一声呼喊里,充满了不甘、懊悔和绝望,那份难言的痛苦,令毕雪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她对未来曾经有过无数次的幻想,但此时,她觉得一切都完了,没有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