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逍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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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 空山

    申时五刻,玉成子方才送走了玄明子,回见宋王二人。

    宋月笑问:“玄明子不远万里而来,必有要事,这么快就走了?”

    玉成子笑道:“对他是要事,对我却是平常事。他有些不甘失去观主之位,想让我再为他主持一次公道,我把他劝回去了。”

    王本草抱拳道:“给观主添麻烦了。”

    玉成子轻轻摇头,没有接茬,转而邀请宋王二人在清风观小住几日,一来慢慢为宋月想办法化解婚约难题,二来与王本草切磋武功。二人皆欣然同意。

    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与王本草切磋武功是实,为宋月化解婚约却很虚。宋月每天会问玉成子一次,有没有想出办法来。玉成子总是回答:正在想办法,应该快了。宋月也不生气,更看不出急躁的样子,只是在一旁看着二人切磋刀剑拳脚。切磋武功本是习武之人极其隐秘的事,虽然事先让宋月答应只能听看,不能往心里记,更不能对别人说,但宋月并非不懂武功之人,如此做法,实在冒险。好在宋月总是离得远远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倒是让人看着觉得安心。王本草有时看宋月在一旁无人搭理,还会故意请她一起切磋。而且,宋月也不会一直陪着二人,因为她很快决定要每天做一道菜给二人吃。宋月虽然在家里不需要做菜给别人吃,但她喜欢看家里的厨子做菜,还会跟母亲一起做菜给家人品尝。父亲宋世雄有时会笑称以后家里都不用请厨子了,有女儿就够了。

    头几日,王本草在清风观每日吃素还感觉新鲜。但连吃五天素食后,王本草实在撑不住了,开始每天在太室山中打猎。山中的飞禽走兽这下可吃惊不小,因为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要取它们性命的猎手。好在王本草需要的肉食不多,只要保证每天饱餐一顿即可。王本草的烤肉水平练了十年,绝对一流,配上宋月做的调料,更是美味难挡。玉成子忍了三天,终于投降,也跟着吃起了肉食。王本草趁机劝说玉成子:只吃菜不吃肉,人会没力气,武功也难有大成。玉成子也知道,铁莲子师叔就爱吃肉,但金鼎真人却不吃肉,他自己继任观主后,也不再吃肉,但为了武学的更进一步,玉成子最终决定放弃素食的原则,并不再限制观中习武的弟子吃肉。清风观众习武弟子也因此对王本草心怀感激。

    山中时光漫长,王本草与玉成子静心切磋,各自进步神速,连宋月也沾了光,剑法亦有提升。但收获最大的仍是王本草。他就像饿虎入了羊群,每天疯狂地琢磨攻守之道,不断吸收逍遥派武学的长处,调整自己通天刀法的细节,甚至想办法从玉成子和宋月处借鉴宋家刀法的长处。半个月后,他的通天刀法已经不再如苏州汇通质库比武时那般套路明显、生挡硬格,而是变得更加灵活多变、收放无痕。若不是精通通天刀法之人,根本看不出他练的是哪家刀法,因为他已经把通天刀法的一招一式化成了碎片,与人对战时,需要哪个碎片,就丢出哪个碎片,不再像以前那样还要带上多余的套路动作,也就避免了浪费体力,出招更加快、准、狠。如果说,以前他的体力可以应付两名高手的同时围攻的话,此时他已经有信心应对三轮围攻。

    玉成子对这一切看得最清楚,忍不住赞叹王本草武学悟性极高,化整为零,避虚就实,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在兵器之外,王本草与玉成子的拳脚切磋也越发呈现一边倒的态势。王本草自年少时便在山林中与野兽搏斗,将通天拳法的奥义逐步领会,与人相斗,直如狮子搏兔般轻而易举。加上他修炼蛙行术,四肢特别是双臂力量奇大,每次出拳,玉成子都害怕用肉掌去接。虽然可以用内力化解一部分,但时间一长,仍然痛苦不堪。

    二十日后,二人已颇有收获,切磋之功大成,王本草有了去意,但看着宋月,心中难舍相守时光,只好再想借口与玉成子继续探讨武学问题,反正太平山庄也没人催促,宋月看起来更不像急于离开。想来想去,王本草将点穴的话题拿了出来,虽然他曾经请教过幽冥教包括教主在内的几位可能给出答案的人,但却无人给出他所期待的答案。是的,王本草有一个奇特的想法,并且自认为实现了,只是没有人有同样的想法,而他并不想与没有相同想法的人交流他的独特收获,就像一个藏宝之人不会轻易向人展示他的宝贝一样。

    “人体经络纵横,以外力击打或破坏经络交汇之地,使经络不通,对人的身体造成伤害,这就是点穴。”玉成子给出了一个常见的答案。

    王本草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却有些不甘心,追问道:“清风观底蕴深厚,观主亦见识过人,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

    玉成子面带微笑,若有所思,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王本草笑道:“观主所言,更准确地说,应该叫‘打穴’。一旦出手,必有伤害。”这是王本草的底线,他不想再透露更多的自己的想法,而是在等待玉成子的反应。

    玉成子点头笑道:“没错。其实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只要控制好时间和力道,不靠强力击打,而是靠内力的注入控制穴位。”

    王本草心头一跳:这正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没想到真的在这里听到了!他凝重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以力打穴,以气控穴,这正是我多年来思索的两大点穴手法。”

    玉成子面露欣赏之色,盯着王本草道:“世人只知普通的打穴,却少有人能够做到以气控穴,就连本派的《先天功谱》中也没有记载。不过,祖师爷逍遥子却曾传下一套以内力御外气的法门,其中就涉及以内力控制他人穴位的手法,只是三观之中历代以来,也少有人练成。以我之能,也仅能以内力稍御外物而已,比如与你在砚台泉一战时的‘水战’。”

    王本草闻言,想到了当时二人在砚台泉两侧相互以水为武器比拼内力的场景,不禁莞尔。

    玉成子却道:“我知此术,全凭祖传。本草兄何以知此术?”

    王本草笑道:“我不是知,只是修习内功之时,偶尔想到了,并且一直在尝试,至今十余年了,略有小成。”

    玉成子双目放光,惊道:“哦?小成?十余年!本草兄何不一展身手,让贫道开开眼?”

    对于玉成子,王本草是一见如故,除了幽冥教的秘密不能明言,其余皆是毫无保留。以气控穴的点穴法虽然是他的独创,却并非首创,亮出来固然有隐患,但或许也能从玉成子处受到更多启发,以图更进一步。一番权衡后,王本草决定行险,赌的就是玉成子的人品,特别是王本草心中万分感激玉成子让他与宋月再次相见。与再见佳人相比,些许武学秘诀却算不得什么了。

    此时,他正与玉成子面对面席地而坐,相距极近。他用左手托起玉成子的左手,虎口斜向上,右手捏个剑诀,以中指指肚轻触玉成子虎口处。虽然王本草并没有用力按压,只是轻微的肌肤相触,但玉成子很快感受到了虎口处的压力,进而越来越大,越来越痛,直至忍受不住“啊”地一声收手。

    王本草微微一笑,道:“还有更厉害的,想不想试试?”

    玉成子也是个武痴,连忙说好。王本草右手满握玉成子左臂臂弯,向玉成子道:“动动你的手试试?”玉成子依言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连手腕想弯曲一下也做不到了,更别提动一动手指了!

    玉成子惊道:“竟至于此?!”

    王本草点头道:“我也是今年才发现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不知贵派秘法中所传‘内力外御’之法能到何种程度?”

    玉成子道:“出拳出掌出剑时所夹带的拳劲、掌风、剑气可算是内力外御的初级状态,这方面你我皆已能够做到;以内力控制敌人穴位、经脉,击伤内脏,这算是中阶,本草兄已经入门,我尚做不到;控制自己的内力在别人体内四处游走,治疗内伤或精确制造内伤,这算是高阶,也是逍遥子祖师爷所能达到的境界。”

    王本草叹道:“竟至于此!看来我还差得远呢!”

    玉成子笑道:“你这样说,倒让我更加无地自容了。”

    王本草尴尬道:“观主恕罪,我不是这个意思。”

    玉成子拍拍王本草的手臂道:“跟你开玩笑呢!”二人遂开怀大笑。

    宋月从外面采集好了两天的食材回来,听见二人开怀大笑的声音,也忍不住笑问:“二位武痴又有什么新收获?”

    玉成子展开右手指了指宋月,问王本草道:“看,红颜知己否?”

    此时宋月换上了一身清风观的普通弟子道袍,却难掩绝世风姿,手挎竹篮,双腮潮红,别有一番韵味。王本草心中生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只觉有一股冲过去将其揽入怀中的冲动。此念一动,更觉羞愧,连忙掩饰,高声道:“是,是!”

    宋月白了王本草一眼,拍了拍手中的竹篮,嗔道:“今天的午饭好像还缺点肉!”

    王本草一拍脑袋,道:“差点儿忘了!我马上去,半个时辰之内准回!”

    宋月脸上现出温柔之色,柔声道:“昨天的三只野兔只吃了两只,还剩下一只。我看你们今天也没出汗,只是坐而论道,恐怕也吃不了多少肉,不如将就一顿吧?我采了好多山菜蘑菇,应该够你们吃的了。”

    王本草闻言,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师姐毕雪剑,只是毕雪剑永远摆着一副师姐脸,让他毫无亲近之感,其有敬畏之心。

    玉成子见王本草望着宋月发呆,哈哈笑道:“我看行!那就有劳宋大小姐了!那只兔子一会儿就交给本草兄了!”说着,拍了拍王本草的肩。王本草回过神来,笑呵呵地向宋月拱手。宋月嫣然一笑,转身离开。

    望着宋月远去的身影,玉成子推了推王本草道:“只心动不行动,早晚只剩心痛。”

    王本草紧盯着宋月的背影,语气决然道:“我会行动的,想尽一切办法!”

    玉成子点头道:“这还差不多,拿出追寻武道的劲头来追她,才有可能成功啊!武技切磋咱们随时都可以,与宋小姐单独相处的机会可不多。你们在我这里也不宜逗留太久,我看你还是抓住这几天的工夫,多与宋小姐亲近亲近,也算是为将来早做打算了。”

    王本草恍然大悟,躬身拜谢道:“玉成兄厚爱,我铭记在心!”

    玉成子甚是欢喜,得意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虽无欲无求,却也爱成人之美。”

    第二天,玉成子果然没再与王本草切磋探讨,反而应王本草的要求,送来了瑶琴,因为王本草发现宋月随身带着一支玉箫。在于家村的时候,王本草就知道宋月能吹奏乐器,只是当时着实不便,没有机会聆听。此时,在清风观,没有任何顾虑,自然可以随心所欲。

    用过早饭,王本草坐修了一会儿,并没有与宋月言语,便开始调琴。几番拨弄,琴弦调好,王本草便自顾自地弹了起来。他弹的是一曲《浣溪沙》,一首乐坊间流传甚广的词牌曲调,也是他从母亲处学来的弹得最熟练的一曲,曲风婉转,内藏忧伤,只是王本草弹出来时,却带着些许欢快。

    宋月闻声而至,待王本草弹完,含笑道:“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王本草抬头看了宋月一眼,报之以微笑,道:“不若与卿。”

    宋月脸一红,双手紧握玉箫,嗔道:“那为何不邀我同乐?”

    王本草道:“我以琴声相邀,岂不胜过唇舌?”

    宋月心中一动,点头道:“算你说得有理。没想到你拿刀的手居然也会弹琴。”

    王本草道:“武艺高强之人,心细如丝,手眼也是异常敏锐,别说弹琴,就是绣花也不在话下。”

    宋月忍俊不禁:“那你还会绣花?”

    王本草一摊手,道:“想学,可惜没人教。”

    “我可以教你,你肯学么?”宋月面带俏皮。

    王本草连忙拱手:“宋老师好~”

    宋月见状,忍不住掩齿而笑。王本草看着她笑的样子,心中亦觉无比畅快,仿佛所有烦恼与仇恨都一下子无影无踪,心中只剩快乐,无穷无尽的快乐。

    宋月在王本草旁边的一张杌子上端坐,轻举玉箫,道:“礼尚往来。我听了你的琴,还你一曲箫,如何?”

    王本草拨了一下琴弦,道:“甚好!”

    宋月吹的是一曲《静夜思》,是时人根据唐朝大诗人李白的名诗《静夜思》之诗意所创的一首箫曲,深沉婉转中透着一丝洒脱,极富诗意。以玉箫吹奏,更添清朗之意。

    王本草听着箫声,想起自己在最痛苦的时候,会一个人跑到泰山中吹箫。如果是在明月朗照的时候,往往吹着吹着,心情便好些了;若是天空昏暗,则越吹越痛苦,直到最后吹不下去,落魄而归。而此时听到箫音,却觉内心沉静,无忧无惧,灵台甚是清明。

    二人在清风观的别院中朝夕相处了三日,琴箫和鸣,饭菜同做,空山夜话,万分投契。到了第四日清晨,王本草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与宋小姐衣衫单薄地在一张床上拥着,滚来滚去,好不快活。那床也不知有多大,怎么滚都不会掉下来,满眼都是宋小姐的明眸皓齿、软玉温香。待醒来之时,方觉是场美梦,却发现裤裆里湿漉漉、粘乎乎的,但身体却毫无异样,反而有一种更加清爽的感觉。王本草不明所以,但想起那个梦,心中不禁生起负罪感,同时又想:在观中的这段日子,实在美妙,犹如天赐,却终究不能长久,要想与宋小姐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只能想办法娶她。若论武功,他自信青年之中他无惧任何人;论形象品德,他亦有自信;但若论家资名望,却还差得远。宋月之父未必会看上自己,但若不尝试,则更加没有机会。只有知道自己差什么,才能找到努力的方向。想通了此节,王本草心中很快做了个决定。

    宋月早起洗漱之时,看见王本草在洗衣服,有些奇怪,笑问:“你不是一向早起练功的吗?怎么今天一早却洗起衣服来了?”

    王本草有些心虚,不敢抬头,低声道:“今天收功早,闲来无事,就把要洗的衣服洗了洗。”

    “天天待在这院子里,也挺闷的,要不咱俩一起进山打猎如何?认识这么久了,还没见过你打猎呢!”宋月提意道。

    王本草闻言,欣然答应,相约早饭后同去山中打猎。不料饭后正要出门,玉成子差人来报,宋家庄家丁来寻宋月回家。王本草与宋月商议,午饭后再起程回家,这样两不耽误。宋月并不急于回家,便说次日再起程不迟。宋家家丁没法,只好次日再来迎接。

    宋王二人深入太室山,看到野兔之类的小野物,只是追逐一番,图个乐呵,并不射杀,直到遇到一头二百多斤的野猪,宋月方喜道:“咱们把它捉回去好不好?”王本草想起当初与宋月一起吃野猪肉的情景,亦喜道:“正好!看我空手降它!”宋月有些担心道:“这畜牲有獠牙,你还是小心点儿,不行还是用刀剑吧?”王本草笑着摇头道:“不行,刺坏了猪皮,就不值钱了。”说着,把逍遥和怀仁两刀都放到宋月手里,拿着一捆麻绳去抓那头野猪。那野猪倒并不害怕,反而不断向王本草挑衅示威。王本草手脚并用,两掌将那野猪打晕,捆了个结实,又砍了棵小树,与宋月一起,欢欢喜喜抬着野猪回了清风观。

    当晚,清风观上下吃了一顿全猪宴,为宋月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