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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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黄泥岗上

    白日鼠白胜自是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更不认识何清。他虽然挑着一副担子,却步履轻快,他虽然是个闲汉,却自幼也练过武艺,一手铁头功虽然谈不上高明,但是等闲之人也难以近身。武功在身,更加上他心情愉悦,肩上的担子丝毫不感到沉重。嘴里一边哼唱着家乡小调,一边飞也似的直奔济州城外的黄泥岗而去。

    就在白胜挑担赶赴黄泥岗之时,一支队伍也在朝黄泥岗而去,这支队伍共有十五人组成,十一个脚夫模样的壮汉挑着沉重的担子气喘吁吁,还有两个中年人各子背着一个不轻的包袱,一个老汉则背着一个小包拄着拐杖,这十四人老少不一,但因天气炎热,身上又自有不同的负重,故此气喘吁吁汗流不止。

    十四人后面还跟着一人似乎是监管,此人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上撒着一把红缨,穿一领白段子征衫,系一条纵线绦,下面青白间道行缠,抓着裤子口,獐皮袜,带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条朴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把毡笠子掀在脊梁上,坦开胸脯。

    这为首之人魁梧雄健,却是空着手脚步轻快,只是口中不停呵斥那十四人速度太慢,手中却拎着一根藤条,见到走的慢的上去便是一藤条抽过去,如有人若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

    那两个中年人虽只背些包裹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情面大汉也嗔道:“你两个好不晓事!这干系须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却在背后也慢慢地挨。这路上不是耍处。”一人道:“不是我两个要慢走,其实热了行不动,因此落后。前日只是趁早凉走,如今怎地正热里要行?这岂不是好歹不均匀。”大汉道:“你这般说话,却似放屁。前日行的须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尴尬去处。若不日里赶过去,谁敢五更半夜走?”两个中年人口里不说,肚中寻思:“这厮除了骂人莫非便不会说话了?在大名见了中书相公一副嘴脸,出了大名见到他人又是一副嘴脸,当真是狗眼看人低。”

    原来此人正是那在东京杀了泼皮头子牛二,被发配大名府的青面兽杨志,杨志被发配到大名府后,因那梁中书爱惜他的本领,破格提拔他做了提辖官,更将押送生辰纲的大事交给了他,并对他许诺,进了东京便会让岳父蔡太师抬举于他。

    杨志听闻梁中书如此抬举他自是大喜,不过鉴于去年生辰纲被劫一事,他提出了自己押运的要求,便是不要车子,把礼物都装做十余条担子,只做客人的打扮行货。也点十个壮健的厢禁军,却装做脚夫挑着,杨志却打扮做客商,悄悄连夜送上东京交付。

    梁中书自无不可,一切都应了杨志,因为夫人还有礼物要送给老泰山,于是又派出夫人的奶公公老都管和两名虞侯,也都吩咐三人路上都要听杨志安排,三人也是点头领命,便是那背着包袱的两个中年人和那个拄拐老者。

    杨志为了安全,专门挑选最热的时候赶路,一路之上众人皆是叫苦不迭。此时,杨志更是高声呵斥众人快走,只见他提了朴刀,拿着藤条,自去赶那担子。

    两个虞候悄声对老都管道:“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直这般做大拿糖?就连中书相公也无如此大的官威!”

    老都管道:“算了,我们都听相公吩咐过,休要和他鳖拗。因此我不做声。这两日也看他小人得志的样子不爽,不过我们身负重命,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

    两个虞候道:“相公说的也只是人情话,这杨志如此凶残,都管该说的时候还是要为兄弟们说上两句。”

    老都管又道:“在忍一忍吧,实在太过分了,老夫也自然会说。”

    那十个厢禁军雨汗通流,都摇头叹息,一个军士小声对老都管说道:“我们不幸当了兵,谁知道居然分到着杨志手下。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着重担。这两日又不拣早凉行,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们直恁地苦!”

    老都管安慰道:“你们不要怨怅,杨相公也是为了你们不出错,等到东京时,老夫自掏腰包赏你们。”众军汉道:“既然老都管这么说,我们就忍了。”

    有军汉嘟囔道:“趁早不走,日里热时走不得,却打我们。”杨志耳朵尖,登时大骂道:“你们省得甚么!”拿了藤条要打。众军忍气吞声,只得快步赶路。一路上,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讷讷地怨怅,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

    众人这样赶路已有十四五日,到现在为止那十一个军汉和两个虞侯,没一个不恨杨志,连老都管也对杨志颇有看法。

    这时,众人已经到了黄泥岗,但见:顶上万株绿树,根头一派黄沙。嵯峨浑似老龙形,险峻但闻风雨响。山边茅草,乱丝丝攒遍地刀枪;满地石头,碜可可睡两行虎豹。休道西川蜀道险,须知此是太行山。

    当时一行十五人奔上冈子来,歇下担仗,那十四人都去松阴树下睡倒了。杨志说道:“苦也!这里是甚么去处,你们却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众军汉道:“你便剁做我七八段,其实去不得了。”

    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打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杨志无可奈何。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急急,也爬到冈子上松树下坐了喘气。看这杨志打那军健,老都管见了,说道:“提辖,端的热了走不得,休见他罪过。”

    杨志道:“都管,你不知,这里正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闲常太平时节,白日里兀自出来劫人,休道是这般光景,谁敢在这里停脚!”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便道:“出来十几天了,我每天都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这话来惊吓人。”

    老都管道:“提辖,就看在老夫面上,权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这些孩子们也太辛苦了,略过日中行如何?”

    杨志道:“老东西,你也没分晓了,如何使得!这里下冈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甚么去处,敢在此歇凉!”

    老都管也不挑他的无礼,只是拱手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

    杨志拿着藤条喝道:“一个不走的,吃俺二十棍。”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数内一个分说道:“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当人!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疼痒,只顾逞办!”

    杨志骂道:“这畜生不呕死俺,只是打便了。”拿起藤条,劈脸便打去。

    老都管忍无可忍,怒喝道:“杨提辖且住,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时,门下官军见了无千无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嘴上无德,你本是个该处死的配军,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比得草芥子大小的官职,你却如此大的官威。休说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庄一个老的,也该听我我劝一劝,只顾把他们不当人打,是何道理?如果他们是你当初发配之时落到你的手里还有活路么?”

    杨志见老都管发怒,总算不再骂街了,沉声道:“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老都管道:“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弄。”杨志道:“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都管道:“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杨志却待再要回言,只见对面松林里影着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价望。杨志道:“俺说甚么,兀的不是歹人来了!”

    杨志撇下藤条,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来,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七个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凉。

    七个人齐叫一声,都跳起来。杨志喝:“你等是甚么人?“那七人道:“你是甚么人?”杨志又问道:“你等莫不是歹人?”那七人道:“你颠倒问,我等是小本经纪,那里有钱与你!”杨志道:“你等小本经纪人,偏俺有大本钱。”

    那七人道:“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贩枣子上东京去,路途打从这里经过。上得冈子,当不过这热,权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行。只听得有人上冈子来,我们只怕是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看一看。”杨志道:“原来如此,也是一般的客人。却才见你们窥望,惟恐是歹人,因此赶来看一看。”那七个人道:“客官请几个枣子了去。”

    杨志道:“不必。”提了朴刀,再回担边来。

    杨志对老都管说道:“俺只道是歹人,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老都管道:“似你方才说时,他们都是不要命的?”杨志道:“都管莫怪,你们且歇了,等凉些走。”众军汉都笑了。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正饥渴之时,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付担桶,唱上冈子来。唱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楼上王孙把扇摇。”

    此人一来,这生辰纲之事便要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