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账簿:无尽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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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雪停了

    “你们下手也太重了!”随着一声责问,捆缚心泽的铁链应声消失,他就像片枯叶般飘落而下。

    四人循声看去,立即跪倒在地,异口同声道:“陛下。”

    沧梦裹着大裘披风率着其余六位长老款步走来,他的目光聚焦在残破不堪的心泽身上,那是种凝视多年老友的感情,兴喜中带着陌生。

    桑秋缓缓站起身,她一手抱着玄鸣剑,一手抓住走至面前的沧梦,呢喃着:“陛下……沧梦……”

    沧梦听到妻子地呼唤,停下了脚步,他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桑灼,步荒和垂眸行礼的藏七,微微抬手:“起来吧,地上湿寒,你们别冻着了。”并顺手接过她手上玄鸣剑,那剑在接触到沧梦的手时,竟剧烈颤动起来,剑好似有了意识,自主地往地面跳去,皇帝的脸色露出些许苦笑,“呵,不喜欢我,罢了,罢了,谁叫你是他的佩剑呢。”说罢,沧梦继续向前走去,桑秋乖巧的跟在后面,将跌落在地的玄鸣剑拾起,捧在手心,小步跟上皇帝。

    那玄鸣剑是把通灵的神剑,对沧梦带着分外的敌意,连触碰都不肯,但对曾经杀了他主人的桑秋却平静得很,捧着剑的桑秋心里五味杂陈,她摸不透这是玄鸣剑的想法,还是剑主人的意识,心里对心泽前生的愧疚又重了几分。当从他残身旁走过时,不忍多瞧了他几眼,那块血泊中失去了知觉的肉体,周身大小三百六十个窟窿无一处不血肉模糊,这份痛楚哪怕是修为如自己恐怕也难以承受,心里对他的尊敬也重了几分。

    皇帝已率众步入竹屋,他在屋内最舒适的软椅上坐下,示意让他的皇后也坐在身侧,其余九位长老也按照习惯的座次入了座,上一次这样十长老聚集的会议已经是十年前了,也就是穹星帝国初立的时候。屋内的众人心里都很清楚这次的主题,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被拎进屋内的心泽身上,所有人都未默不作声,整个住屋内安静的可怕。

    皇帝手撑着脸,他的话语打破这片寂静:“他是你们抓来的?”

    众位长老皆否认是自己将其抓入宫中,沧梦心中疑惑,自己本来今日召集他们来开会,其实目的就是要让他们将心泽抓获,但如今这心泽礼物般躺在此处,这反倒显得像是一份挑衅,似有人在彰显自己比沧梦更加无所不能。他紧盯着心泽,右手不自觉的妻子的肩膀上揉了揉,似在掩盖心中被人拿捏住的不安,说道:“桑灼,你为何让他伤成这样?”

    桑灼拱手贵在坚持地上,冷静地回答道:“陛下,为了我族能永享太平,臣不得不如此。”

    沧梦皇帝听到这个回答,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桑灼作为股肱竟不经自己同意,就将他伤成这样,笑的是明知这人不可能杀死,还将他揍了顿出气,这等做派和街头混混也无太大差别。皇帝颔首示意桑灼继续说下去。

    “臣恳请陛下,能在他没想恢复记忆和意识前,将他永镇黄泉。”这句话说完,桑灼抬起头盯着沧梦,不容一丝的质疑。

    “臣复议。”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是个匍匐在地的佝偻老者,他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度,再次郑重说道,“臣复议!恳请陛下,一定要让这个人锁在黄泉海的最深处!”

    说话的是耗子爷温福,他在冥府的声望与桑灼几乎不相上下,这两位此时空前一致的表达出对心泽前生之人的恐惧,生怕出了差池导致对冥府全族上下对灾难。

    沧梦转过脸来望向自己的妻子,微笑着问道:“你怎么想?”

    桑秋怀中的玄鸣剑不甘的震颤着,她的手指能感受到灵剑意识,但其他的族人们的意愿同样也在影响着她,她苍白的脸上堆满了无助:“我……”

    “玄鸣是不是在骂我?”沧梦皇帝再次试探性地去触碰那柄剑,在指尖刚触到剑身时,一股灵力将其弹开,桑秋将剑往另一侧靠了靠,就像是在拉架般,摸了摸剑柄,皇帝饶有兴趣地说道,“它说什么了?秋儿你如实告诉我。”

    桑秋瞥了眼其他九位长老,话在口中犹犹豫豫就是吐不出来,沧梦表示无需多虑,自己只是想知道这里所有人的想法罢了。桑秋贴上来,附耳说道:“玄鸣说你无耻。”

    听此一言,他先是一愣,后竟哈哈笑出声来:“我无耻?这话说得不错,对于他我是做得不对,但我若不这般对他,这天地就被他搅的不成样子了!”话语中先是带着玩笑的戏谑,逐渐变为莫名的愤怒,“别不服气,当年杀他,也有你的一份!”他一把将玄鸣剑从桑秋怀中抽出,那剑剧烈颤动这发表着自己的不情愿,但沧梦这次可不再由着这剑的脾气,他稍使灵气就将其压制,“你说你看错了我,不该让这个叫心泽的男人来找我?哈哈,我说是谁将他送到我的面前,原来是你这把剑。”说罢,长袖一挥将剑甩到了心泽身侧,“你既然不愿跟着我,就回到你主人身边去吧,可你要知道,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

    沧梦从软椅上站起身来,黑色的大裘裹着他的身体,那是座在场所有人眼中都威严无比的大山,他冷峻的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面容上细微的抽动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远方,那个先前就被破坏掉的门框外,那片寒冬中依旧青翠的竹林里,声音从喉咙里幽幽的冒出:“你们十位都想将他关入黄泉海最深处吗?”

    在场的众人无人敢出声,世间传闻沧梦皇帝与那人是师兄弟,二人在世界之外无想峰上凝视着这片大地千年万载,这之间的同门情谊自是常人无法体会。二人虽有过嫌隙,可那黄泉海的最深处是最深的地狱,远在十八层地狱之下,那是个永不见天日,静寂至死之处,如果说要有些什么,只有从上层地狱中渗透下去的无尽怨念。这种关押是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绝望的事情,何况那人是不死的仙身,关入黄泉海深处,可就真得要在里面待到与日月同岁了。长老们无法猜透皇帝的心思,但要将自己寻了十年的师兄关入这样的地方,换做何人都会动恻隐之心,此时场内这无声的沉默正是对皇帝最好的回应。

    长久地沉默。

    “就这么办吧。”沧梦幽幽说道。

    听到此言,桑秋略显意外,皇帝竟然如此干脆的同意了这个建议,她想到昨夜因那个北方尽头传来的灵力震荡而出现的差池,小声在沧梦身旁说道:“陛下……大阵……”

    皇帝自有他的打算,对于妻子的话就像未曾听到一样,他继续说道:“这事就这么办吧,你们十位都在,正可驱动大阵,将他封印。”他裹着黑色大裘披风,整个人隐入深深的黑暗里,忽又想到了什么,说道,“门口跪着的那个女人也带来观刑。”语毕,沧梦彻底消失在屋内。

    之后在皇后加固大阵的深宫密室内,心泽被放于祭品之位,他此时已略微转醒,但身体还不能动弹,而那桃贵人被安置在一旁,施了定身的法术,除了双眼,其他观感也皆被封。心泽恍惚间瞧见了那桃贵人,竟觉她似曾相识,但意识还未完全恢复的他,并想不起这美艳女子究竟是谁,只感到那双美目带着担忧和惶恐紧紧盯着自己。心泽是知道冥府众人是要将他作何,心中却是平静得很,没有恐惧,甚至对那将要被关入的地狱深处有着些许好奇,这也许就是这具罗格族躯体的应激反应,在绝望面前的小小安慰罢了。

    很快黄泉锁魂阵便已催动,各长老位于对应心泽三魂七魄的阵法位置上,阵主桑灼立于胎光处,他闭目催咒,心泽头上白幡摇动,此白幡魂旗将爽灵位的桑秋点燃,接至精幽处的温福,三魂尽燃,同时整个屋内一圈暗黄色的光圈正缓缓逆时针转动,这便是整个黄泉海的守护大阵。三魂之后便是七魄,点燃之时就是与黄泉相接之时,至此闭生门,开死户,绝了轮回通路,斩尽前尘因缘。随着密室内白幡摇动,黄纸泼天,深深鬼哭地狱开,心泽和玄鸣剑消失在这片空间中。

    皇帝到结束也没有现身,而那桃贵人真是受到惊吓,解了术法后也呆呆木木的在自己的芳菲殿中枯坐了三日,之后原本活泼的粉衣美人改穿了素色,日日在殿前的海棠花树起舞。宫中传言那日之后,这贵人就疯了,原本就不热闹的芳菲殿变得更加冷清。

    好在千连城下了一冬的雪停了,天蓝的澄净透明没有一丝杂质,桑秋哄好孩子,转身望向凭栏远眺的丈夫,那背影在通透的天穹下显得是那样的寂寥。

    “我曾想,如果能再次见到你,我们师兄弟俩就好好谈谈,劝你放下执念共铸盛世,怎料还是如此决绝的结局。”皇帝的声音轻柔的飘浮在空气中,似是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