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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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两个家庭

    “老婆大人!在想什么?”阿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屋里,手里拎着我最喜欢的那家粥店的食物。

    “要你管!”从往事回忆中跳脱出来。

    “别生气,我又错了,不该惹你生气。来吃午饭。”他摆开桌子,我早已饿得不行。没办法,不得不与他和好,难道一直忍着不吃饭?

    他把一次性餐具给我,“老婆,其实我早就给妈打过电话,她说可以带儿子。而且,今晚我就开门营业好吧?我觉得你说的对。刚才去市场向龙师傅和刘老板娘打过招呼了,他们一会儿把食材送到店里。”阿祖几天没剃的胡子沾上米粥,随着说话唇形变化而乱跑,滑稽得很,“宝贝,你快一个月没出门了,闷不闷?下午带你去遛弯?”

    “我妈怕是告诉了街巷邻居我生病的事,才不出去。”

    “那我带你去市中心,郊外?”

    “去花市。”

    “好。”

    吃完饭,我们悄悄从小区后门,靠近河边的路出去。单元门口大袋刚才扔的衣物,或许不只一两万,骑上超标电动车故意忘记这部分损失,对阿祖说:“你跟我讲讲小时候的事呗。”

    他慢悠悠骑着车说:“从小学开始,我爸妈经常不在身边。”

    “你自己生活?”

    “倒不完全是,有时候在外婆家,有时候在舅舅家,有时候在表哥家。一放假舅舅骑摩托车接我各家跑。我最喜欢在表哥家,他们种地,我们每天骑着牛在村里玩。”

    “那上学期间呢?”

    “上学咯,我爸妈没文化,全靠自学。他们忙赚钱养家,顾不上我。”

    “那你怎么就长成这样了?一点不抱怨小时候受到的漠视?”

    “大家都一样嘛。”阿祖骑车的速度加快,凉爽的风迎面而来,他继续说:“你小时候比我幸福啊,不愁吃穿,没饿过肚子。”

    “是啊。为什么这样呢?”

    阴云笼罩天空,看起来要下雨。他把电动车停在一排车中间,这个小型花市建在室内,大雨倾盆而下,我们逛着千篇一律的摊位,如今应季花不多了,绝大多数花都能人工培育,不分季节售卖。

    逛到鲜切花区域,一支支水灵灵的花,颜色鲜艳夺目,可明天或者后天它们就会被丢弃在垃圾桶里。生命脆弱如斯。零星几个摊位卖金鱼,有人捞出死去的小鱼。

    屋顶雨水砰砰作响,声势浩大。阿祖问:“有喜欢的花吗?”

    “你说它们能活多久?我还能活多久?”

    “别犯傻,你不喜欢鲜花,我们买盆栽吧。”

    “那,如果我没了,你会照顾好盆栽吗?”他抱着我,哄着。如此情绪崩溃不止一两次,大雨声势下,绝望深不可测,忽然神经质对他说:“我们离婚吧。”

    他呆愣片刻,是不是犹豫了?莫非真的答应和我离婚?我说出这句话,就像当初希望被爸妈彻底抛弃那样,自我毁灭的痛快可以压制住已经有的痛苦。

    以痛止痛,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

    可我怕他答应。

    “我不会离开你。”声音小,却坚定。

    穿上雨衣,回家。

    傍晚,阿祖收拾铺子,带两个员工开始干活。我从窗口往下看他们忙碌的情景。独自一人,接着陷入儿时回忆。不如打开电脑,写下来。

    我和阿祖的生活环境,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常常说:“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真的幸福吗?

    ~~~~~~~

    石板村不下雪,冬天刮大风像刀子一样,割裂农人粗糙的皮肤,几乎无人能躲过。

    宋秋两岁多才学会走路,说话倒是比普通孩子早一些。这时苏远风已经四岁多,早就在幼儿园欺负别的小朋友了,他是苏家独孙,苏老太把他宠得无法无天。

    苏梅的大儿子,吴东已经11岁,紧张地准备初中升学考试,当时想上好的初中需要参加每个学校单独设立的考试,如果考不上只能上村中学。

    二儿子吴江三岁。两个孩子在脾气火爆的吴放长期揍骂之下,被训练得又懂事又听话。

    那是个晴朗的下午,放学回来的苏远风吵嚷着要给宋秋变魔术,说是才从幼儿园老师那里学来的。亏他想得出来,自己说话走路都不利索。孩子毕竟是孩子,苏碧由着他们闹去,自己择菜准备做晚饭。

    这两年日子虽然艰苦,但好歹身体越来越有力量,带着孩子下地干活、在屋旁搭了鸡舍,鸡蛋总是不缺的。养猪还能在年关吃几顿好的,腌制一些腊肉香肠,其余的卖出去贴补家用。宋勇不定期寄不多的钱回来。宋秋在妈妈怀里一天天长大,像所有小孩那样被宠爱。她喜欢和安静的二哥吴江一起玩,有时吴江也和他们一起去菜地玩。

    当宋勇拎着蛇皮袋站在家门口时,苏碧整个人愣住了。没有提前写信,没有打电话,忽然就回来了。两年没见,他俩尬尴得像刚认识。

    “快来见爸爸,喊爸爸呀。”苏碧把宋秋拉过来,差点摔了一跤。

    两岁的孩子懵懵懂懂,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爸……爸”她毫不在意,又跑去和远风玩石头去。钟兰领着另一个两岁的女孩儿出来,也惊呆了。

    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宋勇?”

    “这孩子是?”宋勇热情问,在大城市待久了,性格变得活泼开朗,不像两年前那个把火气藏在心底的柔弱书生。

    “哦,这是苏跃,你知道村书记刘家一直想生儿子嘛,生了两个女儿,这是第三个,他们想把孩子扔水里淹死。就在你走后一个月发生的事,我给拦下抱了回来。他是书记,找关系把户口上到我名下,这闺女怪可怜的……说起来她还是吃苏碧的奶长大的,你知道宋秋体弱,吃不完……”钟兰还没说完,意识到她俩沉默不语,赶紧拉着苏远风和苏跃回家。

    “你们好好说说话啊,我做饭去。”

    宋勇努力找话说:“那个苏跃,和咱闺女长得挺像,以后有个伴儿。”

    苏碧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悲伤,还没准备好她的丈夫就回来了,平静的生活被扔进一块石头,这块石头砸着有点疼,她小声答道:“嗯,小苏跃命苦,差点没活成。和咱家闺女一样。”她又快哭了。原本想给她一个惊喜的宋勇,心里泛起一丝厌倦。

    “我去多加两个菜,家里还有白菜和萝卜……”长了冻疮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下,向屋里走去。

    说起来,他俩从谈恋爱到结婚,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在一起相处,过平常夫妻的日子。感到尴尬倒是情理之中。宋勇把行李放下,掏出一个玩具飞机给宋秋,她眨眨大眼睛,疑惑看着这个陌生人。

    “快来吃饭啦!”屋里传出愉快的声音,苏碧调整好情绪,无论如何,丈夫总算回来了。心里燃起对未来幸福的期待。听到这熟悉的温柔,宋勇和宋秋玩得尽兴后,也开心地进屋坐在桌边。

    “我准备回来开家餐馆,就用我们这间房子。在广州,我学了很多手艺,别忘了我爸以前也是干这行的。”宋勇激动地说。

    苏碧愣了一下,还没从他忽然回来的惊讶中缓过来,又一个新决定摆在面前,不过她一直是温顺的,这两年独自带孩子,给她的性格里增添了几分柔韧:“好,就像隔壁钟兰开铺子那样。”

    “不,我们需要更大空间,你看床可以吊在半空,用几块稳固的木板钉死在墙上,装个梯子爬上去就行。那么整个屋子都是餐馆,这屋够大,床下面的空间可以堆放面粉、米和油、案板这些,外面就有更多地方摆放桌子。门口用水泥砌一口大灶,蒸包子馒头,炸油条,中午炒菜都不是问题。这些我早就计划好了……”他大口扒拉着饭菜。

    苏碧眼里流露出很久未曾有过的光,他的宋勇真的回来了。

    “好,就听你的。”

    晚上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宋勇喜欢女儿,但女儿不喜欢玩具飞机,她更喜欢洋娃娃。什么时候能有个喜欢玩具飞机的儿子呢?他想到这里,睡着了。

    第二天宋勇立刻投入行动,托人在镇上定了一批廉价桌子和条凳。找苏复拉来一批厚实木板。桌椅还没运到,木板拉来后和苏复两个人一起敲敲打打,钉成牢顾床板。为了安全,请村里木匠师傅再三检查,三人一起把这块木板牢牢悬空固定在两米多的墙上。

    木料剩下不多。只够做一个简易梯子。这便解决了大部分空间问题。

    接下来用水泥糊大锅灶,动手做卤菜柜台,购买“巨型”锅碗瓢盆,还在最里面用水泥砌了一个大大水缸。家里终于不缺水用了。宋秋懵懂经历这一切变化,对水缸尤其印象深刻。

    因为每次爸爸用扁担挑着空桶去五百米外的公用水井打水时,她都跟在身后。那口井在一处田埂边,不知谁修了“亭子”为它遮风挡雨。水井的口径大到连大人都能掉下去。

    宋勇不怕,和村里所有成年男子一样熟练打满水,晃晃悠悠挑回家里。赶集的时候,他们买回的鱼不着急吃,直接扔大水缸,养了几天忘记了,鱼都饿瘦了。

    妈妈再三叮嘱不可以喝冷水,只能喝开水壶里的水。可她太小了,开水瓶那么大,在爸妈午睡的时候,她疯跑玩累后,回家非常渴,还是会偷偷舀起水大喝几口。

    为什么鱼可以喝,人不可以呢?她理所当然认为大人是吓唬她的。

    大人吓唬她的事情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