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跃、宋秋、万瑞，他们三人还站在数学办公室，已经放学快一个小时了。数学老师刘枫又是扇耳光，拧胳膊，又是踢腿，每个人都害怕极了。

    “这次考试最后三名，很得意是不是？”许多的青春痘，长在一个中年油腻男人脸上，太不成体统。微胖，中等身材。穿着宽松邋遢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一周才换洗一次。

    刘老师的妻子受不了，早几年离家出走了，听说去云南一个小村庄，和一个老实农民过日子。生了三个孩子。生活拮据，却充实幸福。

    妻子生活的具体位置没人知道，关于她的生活，仅仅是从岳母那里传到村里的碎片化消息。偏岳母太老了，说的话可信度极低。

    这事让刘老师颜面扫地，脾气暴躁。

    怪就怪在：他作为老师的身份，大家都很认可，因为他教出来的学生成绩好，可怜孩子们是因为怕他才不敢在数学这门学科上有半点马虎。

    家长们敬佩刘老师，认为严师出高徒。对语文高老师反而流言不断。

    “教育”了一个多小时，也不教他们学习，只一味惩罚。钟兰看孩子还没回家，跑学校找人。好言好语和老师沟通，把苏跃和宋秋带走了。

    留下万瑞一个人，孤零零怪可怜。宋秋回头看了一眼，万瑞死死盯着她，毛骨悚然的她紧紧拉住舅妈的手，快速回家。

    钟兰厉声喝斥：“你们怎么老是数学不及格？”

    “题目太难！”苏跃毫不客气说，没有一点内疚。可明明她有数学天赋。

    “回家我帮你们看看。宋秋也来。”钟兰没上过什么学，数学是在做生意时锻炼出来的。

    “不了，舅妈。我去外婆家写作业。”她满肚子怨气，嫉妒苏跃有这么好的妈妈，而她的爸妈根本不知道她成绩怎么样。不在意她几点放学回家。

    回过头再想，爸妈做生意那么辛苦，起早贪黑。下午肯定要补觉的。苏跃的妈妈只是恰好有时间。想到这里，她不再介意，蹦蹦跳跳去外婆家了。

    后来，苏跃数学成绩飙升到前几名。连万瑞也努力学习，花钱请其他数学老师帮他补习。只有宋秋对刘老师恨之入骨，故意不学。很多次放学，她被单独留在办公室挨批评。

    那天老师都下班回家，孩子们早溜得干干净净。

    吴江没来学校。最近她生表哥的闷气。因为他总是窝在房间里倒腾那堆游戏机主板，密密麻麻的金属圆点，把宋秋闹得心烦。

    寂静的校园，她独自被罚站在巨大的数学办公室，老旧木头大桌案，一圈各式各样的椅子整整齐齐围着大桌案，是各位老师的办公位。另外有一些三人桌，两人桌，单人桌。有的作业本整齐堆放着，有的工位上乱七八糟。刘枫的单人桌上，课本、作业本、试卷乱作一团。

    没人愿意和他分享工位，宋秋想到这里禁不住笑了一下。

    埋头生气的刘枫一刹那抬起头来，“笑什么？很光荣吗？他们都进步了，就你一点没变！”

    至少有个成年男性在关注她，不像冷漠的宋勇，忽略她的存在。“要是刘枫是我爸爸就好了。”她露出狰狞的笑容，这次没发出声音。

    一个陌生老师忘了拿备课本，匆匆闯进办公室，鄙夷看了一眼刘枫，转身走了。门卫大叔逐一检查整个校园，准备下班锁门。看见怒气冲冲的刘枫，默默退了出去。

    “怎么不回答了？”他用狠厉的眼神打发走同事和门卫离开，再次问宋秋。

    “大不了读村中学，然后出去打工。”她想起了吴江的决定。

    “你再这样我明天就请你家长来学校！”他更凶了。宋秋不再说话，这是她妈妈面对爸爸时的反应，沉默代表一种态度，她认为是反抗。可苏碧明明在畏缩、屈服。那个年纪，她不懂。

    僵持半个小时，苏碧忽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门卫悄悄去了一趟她家。

    “老师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苏碧毕恭毕敬弯腰点头。

    宋秋心想，不用等明天了，有什么要说的可以现在解决。我妈都找来了。

    刘枫没想到才不久说要请她家长来学校，家长就站在门口，还没做好面对家长的准备，一时有些尴尬：“宋妈妈，你女儿最近学习状态非常差。别的孩子都能做到的，她就是做不到。这学期以前的知识没那么难，大家成绩都比较好，这学期是小学的一个关键转折点，同学们都在努力，就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当他说“关键转折点”这几个字时，眼神严肃，声量提高，油腻的脸上反射出光来，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苏碧低眉顺眼，在想怎么道歉。

    刘枫接着说：“你知道她刚才说什么吗？她宁愿留在村中学，那可是流氓混混的地盘！”

    苏碧抬头给她一个清脆耳光：“你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吗？生你养你，在你爸和你之间受了多少委屈……”

    大约五分钟时间，宋秋愣在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吼：“受了多少委屈？什么意思？爸爸特意带我去书店，带我吃城里好吃的。我还保存着小时候的两本绘本，翻烂了，用透明胶粘了无数次，一直没扔……前阵子他还给我买了中国四大名著……”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宋秋头嗡嗡作响，一阵眩晕站不稳，立刻扶着桌子，眼泪大颗大颗滚烫落下。

    平日里沉默的她，这时像极了积攒了一肚子愤怒的宋勇，顷刻间全部发泄出来。实际上，她不确定宋勇是否真的疼爱她。故意忘掉爸爸对她的伤害，此时一通话，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在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

    苏碧心里翻江倒海，想到近年来宋勇确实对孩子的态度有所改变。但她脱口而出那些话，是苏碧心里真实的想法，她的委屈真切刻在骨子里。

    有些事情在悄悄改变，苏老太一次次骂宋勇，宋勇一次次委屈苏碧，宋老太（宋勇的妈妈）时不时来村里和苏老太吵架。苏碧夹在中间，或许成了莫名牺牲品。

    每个人心思都太复杂。连他们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清楚。苏碧只隐约感到，她被绞拧得扭曲变形。

    可这一切和小小的宋秋有什么关系？

    这下刘枫为难了。

    “天色不早了，宋妈妈你们对孩子上点心，多管教管教。回去吧。”

    “对不住了，老师。”她一把拧着宋秋胳膊，宋秋发出“咝”的一声，忍着疼痛回家去。晚上没去找吴江，这会儿他大概还在修理游戏机，最近他的技术长进很多。有村民找他帮忙修小家电。赚了些钱补贴家用，吴放揍他的频率减少了，打苏梅的时候，吴江也能站出来说几句话保护妈妈。

    他的长大，是被逼出来的。

    宋秋躺在床上仔细观察伤痕，想起了多年前，吴江用刀片在手臂上划下的血痕，她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