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台引鹤
繁体版

第九十五章 想走就走

    年初,翎国新帝明正凛昭告天下更年号为“永兴”,朝中大小事务多由司徒刘朝远等人主持,事关军政则会与驻守番阳的谢大将军谢环商议。

    当初被祁国细作秦攸谋害的刘善,是刘朝远族弟刘朝义的儿子,故而刘朝远对祁国并无好感,连带着远嫁而来的郁山公主他也看不顺眼了。听说陛下常临幸游凰宫日夜笙歌,便上书劝谏皇帝不可沉湎美色,以免妨害修身养性。

    桓清偶然间听到有关元怡的传言,不由惊讶,但惊讶的同时更多的是怜惜,不论她心里是否还惦记着徐秀,这都不像是她的作风,何况翎帝也不过才十五岁……

    只可惜她如今只是一介平民,并没有机会见她,也不愿借殷墨的关系令他为难。

    “又发什么呆?”顾敏靠在树旁,朝她面前丢了一颗石子。

    “整日无所事事,不发呆做什么呢?你别老盯着我行吗,你去都尹府帮殷墨做事去吧!”桓清扭头不去看她。

    “姑奶奶,我想陪你发呆吗?公子交待我寸步不离我有什么办法!”顾敏气呼呼地,白了她一眼。

    桓清皱了皱眉,起身回了房间,顾敏便也跟了过去,见她在收拾衣物,心头一喜,这姑娘终于受不了了,那么她就可以解放了。

    谁知她收拾了一半,又懈气地坐到桌子旁,拄着下巴独自生气,生完气似乎想通了什么,便又继续收拾东西。

    “怎么,你是担心没盘缠?”

    桓清摇了摇头,她是没钱,但殷墨隔三差五都会给她少许银子让她买私人要用的东西,她也是节衣缩食省出来的。虽然这么做不地道,但也只能对不起他了。

    “那若是大人不同意你离开,怎么办?我还真怕他来硬的。”顾敏半张着嘴,手摸着下巴担忧道。

    也不知道是发生过什么,自从回了桐城,这殷大人就像是看犯人一样不许她生出任何离开的念头,以前也不是这样啊?顾敏愁眉苦思,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官,也热衷维护自己的名声,更不愿意做错事牵连谢家。若我当众向他辞行,他一定不会阻拦!再说了我不相信他那么好的人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桓清冲她挤了挤眼,得意地笑道。

    呃……

    倒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她总觉得殷墨不会那么容易妥协,一个人钻了牛角尖,想拉他回来恐怕不是件简单的事。

    二月二十五是司徒刘朝远的六十大寿,朝中有头有脸的大官多会赏脸赴宴,其中自然也包括她那位后爹周泽。

    晌午前,桓清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他答应带自己参加寿宴,殷墨只当是她在家无聊想凑热闹,不疑有他。

    桓清手里捧着字画贺礼,心中忐忑难安,连他在旁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如此魂不守舍就别去了,省得丢我的脸。”殷墨一身靛蓝色的销金长袍,头戴浮云玉簪,步态沉雅,气质出尘,宛若九天之外的神祇,说起话来却不留一丝情面给人。

    “什么啊,我是想正事呢!那刘大人一次寿宴得收多少礼,这算不算受贿?”

    殷墨周围看了一遭,怒目微嗔,责她说话不分场合。眼看着便到门口了,若给有心人听到,岂不是给人中伤挑拨的借口?

    桓清识趣,不再多问,低头翻了翻手中的画,一看裱画的角纹便明白了,这是他自己画的,一两都没花。她微微笑了笑,冲他眨了眨眼,果然是廉洁谨慎的殷大人。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殷墨的画艺在翎国颇有些名气,他的画作虽不算价值连城,也曾以百两起价。

    先前所见黄县令的寿宴比起这个那可谓是小巫见大巫,转目扫了一圈,里里外外足有五十桌宴席,个个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佳果。

    桓清身份低微无权上桌,只能干看着,硬要坐下得引起旁边人的不满了,她站在后面也正好可以借机在宴席中搜寻周泽的身影。

    “坐下。”

    她摇了摇头,再一次拒绝了他。她不是贪吃的小孩子了,本来也不是为了吃饭而来。

    “你在看什么?”殷墨觉察出了她的异样,好看的眉形皱得像是条毛毛的蠕虫,薄唇微微抿起,已有不悦。

    “没什么,随便看看。”

    司徒刘朝远身材中等偏瘦,额头圆润,鼻梁厚实,眼袋与眼睛同宽,看起来经常熬夜似的。下面人进献贺礼时,遇到满意的,表面上不动声色,嘴角却会隐隐勾起。唠叨了半晌才终于坐下吃喝,周围人也开始互相敬酒寒暄。

    宴席直到下午申时方散,桓清早等得不耐烦,趁此机会穿过人流来到周泽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

    周泽生得方脸宽鼻,眼睛大如铜铃,一见桓清惊得更大了。

    “凌,凌儿?你怎么……”

    随后走过来的殷墨与其客套一番,三言两语便将桓清这几年的遭遇敷衍过去。

    “你怎么如此打扮,如今在……殷大人府上安身?凌儿,要不然跟爹回府?”周泽道。

    当初因为自己卷入了一场官司而着急跟她撇清关系,今日居然还愿意自称是她爹?不过虽然听起来是在客气,眼中又像是留有几分温情。

    桓清笑了笑:“我这些年都还未回过西雀山呢,正打算跟您告了别就回,不过,您能不能将雷叔叔借我一段日子,我一个人回去还真有些胆怯。”

    雷启是周家多年的忠仆,人高马大,武艺高强,还曾指点过她这个半吊子。

    “你呀是该回去了,你舅公不知道得担心成什么样!”周泽说着有些激动,话语中还存有对仲康子的尊敬,摸了摸她的头又道,“对了,正好阿曼在,前日还提起你,先随我回去吧。”

    周泽对殷墨表了下谢意,便拉着桓清向外走,有眼尖的人认出了她,还在一旁唏嘘议论。

    沉默许久的殷墨此时仍不曾说话,只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直到出了刘府。

    “殷大人,这些时日多谢关照小女,改日再行重谢!”周泽道。

    殷墨沉着脸,冷冷地看了桓清一眼,对着周泽略微笑了一下:“周大人客气了,应该的。”

    桓清没敢再看殷墨的脸色,跟着周泽紧随其后,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了?

    算了,日后再赔罪吧。

    周府里的人再见她都像是受了惊吓,看她这身小厮打扮更不敢认人,桓清一一点头问好,跟着周泽从前院拐进后院,走过廊门绕了鱼池便进了周曼的院子。

    周曼听到人声从绣房内走出时,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桓清方记起谢云朗为了报仇竟未曾顾念自己家中的妻子和如此幼小的儿子,更是悲不自抑,鼻头泛酸,周曼一见之下尚未开口也跟着留下泪来。

    孩子的啼哭声响起,周曼赶忙擦干眼泪哄了两下,命人抱进房中。

    桓清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望着她瘦削凹陷的脸颊也无暇念着过往的恩怨,心疼道:“阿曼,孩子很快会懂事的,他见自己娘亲如此憔悴怎么能开心长大呢?”

    周曼点了点头,硬扯出一个笑容:“我明白,总归还有潭儿陪着我。”

    谢云朗在祁国的事,谢家已大致知道,并不需要她多说,而更详细的事也没有必要再提起重惹她伤心,便只大体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

    “姐姐真的不多留几天?我过些日子便要回番阳去,届时又不知何年再见。”

    并不是她非要这么着急,而是顾敏还在等着给她送行李马匹,她也怕多耽搁另生事端,便当即辞别而去。

    她与雷启并未直接自西门而出,而是从城南绕了小半周,打小路上了主道。若此行顺利,快马加鞭的话,不出十日便能回到西雀山。

    自出了城,她的心情便像是脱缰的野马恣意狂放,仿佛万里江山任由纵横。几番周折她方明白,外面天地宽大却并不能由人任性妄为,西雀山虽小却才是她的自由之地。

    二人驰马不过一里,忽见前方正道被一人一马拦住了去路,那人低着头像是在看着身前的马鬃,又像是在沉思。

    殷墨,你以为仅凭你一个人就能拦得住我们?桓清狐疑万分,勒住了缰绳,对身边的雷启低声说道:“雷叔叔,我一人回去便好,您替我拦住他。”

    “你确定?”雷启不放心道。

    她点了点头,肯定得不能再肯定,邀您同去的用意便在于此,否则我早一个人走了。

    殷墨手中未带兵器,雷启也不好动用自己腰间的刀,他摆好了架势,殷墨应邀下了马,却并没有去拦另一边自顾自前行的桓清,甚至看也没看一眼,像是本就冲着雷启来的。

    就是这样,反而令她不敢策马走了……

    雷启却想着,你既然不拦她我还有什么跟你动手的必要吗?又不是吃饱闲的,只要拖住你就是了。

    谁知殷墨却像是对付怀有深仇大恨的敌人一样,步步紧逼,招招致命,最后猛地重拳出手朝他心口而来!雷启一惊长臂一伸挡下他的攻势,反朝他当胸一掌劈去。

    殷墨痛呼一声,连连后退,脸色苍白了几分。

    本就没走远的桓清听到叫苦声惊讶不已,连忙勒马回头,他的身体什么时候这么弱了,这一掌都承受不了?

    殷墨受了一掌却毫无退心,始终战意拳拳,但毕竟不是雷启的对手,十几招下来已经气喘吁吁,像是大热天中暑的人一样。

    他垂眸静立了片刻,右手忽然伸向左袖,眼角斜睨着对手,雷启以为他要掏暗器偷袭,眉头一突抬脚便是一踢,而后以手撑地,又是一个连环脚将殷墨整个人撞到路边的柳树上,殷墨霎时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坐倒下去,将另外两人惊得心魂离体。

    同为习武之人,雷启并不觉得自己出手有那么重,而桓清也更没想到他的武功竟然退步到这种程度。

    她跳下马来,飞奔至树下,只觉一股血腥味直冲鼻口,刺激得她头疼心慌,当即便后悔了——不该用这种气人的方式来跟他告别的。

    “殷墨!”

    “凌儿,你真是没有良心。”殷墨目如古井不带一丝波澜,语气也极为平静,但桓清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他的话刺得针扎般疼。

    她眼中泛红,强忍着哭意:“怎么会伤这么重?你,你是故意……”

    殷墨脸色白如蜡纸,上唇发青,下唇被鲜血染得红颜妖异,无力地笑了笑:“没错,我是故意的。苦肉计罢了,你走吧!”

    走?我倒是想走,可也不想当个恩将仇报禽兽不如的人啊!你还真是知道怎么对付我!

    殷墨半伏在雷启肩上在前面走着,桓清在后面郁闷地牵着马跟着回了城。

    大夫说他原有旧疾在身,已是外严内虚,不可再强动心力,过度劳累。这种话对年老者说便罢了,如今竟是用来嘱咐一个年纪未及三十的人,谁听了不要惋惜一番。

    难怪上次对付姚虎要靠嘴巴取胜了,原来是自知功夫不敌……这个殷墨还真是要强,平日里愣是没让人瞧出半分不对劲。

    “雷叔叔,这事都是我的错,我忘了他以前生过一场大病,身子不似寻常人了,这不关您的事,您不必自责。”桓清道。

    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那你好好照顾他,我改日再来看望。”

    早知道他就是新上任的都尹,他也不敢下重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