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台引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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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闲来跑腿

    殷墨将桌上早已准备好的太守府公干腰牌与一封书信交给桓清,吩咐她将信送至旗山县黄县令手中,另外又给了她几颗碎银子以供路上吃住用。

    从此地往返旗山骑快马也要一天,的确需要公费支持,而她如今也确实身无长物。但这种差事……总觉得像是小时候元横催她拿钱下山打酱油的做法。

    桓清接过来,拿在手里晃了晃,笑着说道:“看来我也就适合跑跑腿了,那好,我这就去!”

    “你只需要说是,或者喏。”

    桓清愣了愣,看着面前之人冷漠威严的脸色,偏又产生了逆反之心,凑到殷墨耳边轻声道:“就不。”

    厅里众人都以为她是不敢拒绝但碍于自己脸面只好单独在殷墨耳边应声答话,只有殷墨知道她其实是顾忌他的脸面才没当众将那句“就不”说出口。

    顾敏道:“公子,旗山离这不近,要不我陪她去吧,她一个人能行吗……”

    “在外混了那么久,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到,那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刚走不远的桓清恰将这两句话听进了耳里,心中又气又无奈,当我有那么娇弱吗,我再没本事,还不至于送个信都干不来,你这不是折我面子嘛!

    她将马儿喂饱,换了件棕红色的朴素简装,带了点食物和水便策马离开。

    来之前她已向顾敏请教了两地之间最近最安全的路线,所以此行还算顺利,次日午时前便进了县城。此地在岚城西北方向,离边城也不算太远,城中人口不多,街上有些冷清。

    路边肉摊后,一个中年屠户满身横肉光着半边膀子,正悠闲地打着扇子。

    “请问县……”

    桓清刚要开口问路,那屠户却满脸不耐地向东指了指,她疑惑道:“你知道我要去县署?”

    “今儿不那黄县令过大寿吗,来了几拨人了!”那人撇嘴说着,也不知是烦于问路的人多,还是不满黄县令过寿。

    她摸了摸怀里的信,不禁猜测,难道这信是殷墨给黄义信的回帖?只是既是祝寿,怎么让她空手来了……

    旗山的县署后府却不似它的城门那么老旧,像是新修不久,大门之宽敞精致足以赶得上殷墨郡守的府邸,差役一听说是殷太守派来的,验了牌,客气地将她引进了偏厅。

    黄县令年纪约莫五十来岁,发色略黄,身材稍胖,被人半搀着走了进来,一见面便咧嘴笑了起来。此刻在前院的偏厅内,依然能听到后面大堂里喧闹之声,显然来了不少客人。

    他似乎猜到了殷墨不会亲自前来祝寿,却仍未慢待桓清,好茶好水送上,又当着她的面便拆开了信,眯着眼慢吞吞念了起来:“……且念晚辈郡中事务冗杂,分心无暇,无法应邀前来,唯愿君多自重,好自安矜……好自安矜?他这是什么意思?指责老夫不安分守己??”

    桓清也正琢磨他词里的用意,身后的主簿孙柯却道:“不过是希望大人您好自珍重顾念身体,大人不必想太多,毕竟这殷公子也是令妹的义子,他怎么可能不给您这个面子!您想想,往常他可是从不回信的,今日很明显是有示好之意,大人何不借机拉拢?”

    黄义信摸了摸下巴,觉得是这个道理,笑呵呵道:“姑娘来得正巧,宴席还未开呢,我这就吩咐下人给姑娘安排个位置。”

    原来这位就是谢家主母那个声名狼藉的外兄,看他这府苑多半贪了不少钱财,难怪殷墨不愿搭理他,估计也是怕受连累,她又怎好多留?何况宴席上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如何能吃得痛快,便坚决地拒绝了。

    黄县令拍了拍手,马上身后便进来两个家丁,拦住了桓清的路。

    “别急呀,殷太守大老远派个姑娘过来祝寿,老夫怎么能不回礼呢,前日任家送来了不少上好玉器和绸缎,宴后通通给姑娘带上,还有些金银首饰,你一定会喜欢的!哦对,姑娘骑马来的吧,那哪行,再准备辆马车……”

    “不必了,您太客气了!”桓清心中直冒冷汗,我空手而来,你还还这么厚重的回礼,这不是明摆的贿赂吗?我可不想害死殷墨……

    黄义信当了好些年的县令,这等推拒客套之事最是熟稔,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已经着人去做了。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您可知身为朝官公然行贿受贿可不是小罪,大人不怕玷污自己的名声?您的钱若花不完可以分散给需要的人,不必给他!今日我看在殷墨的份上就当不见,希望您洁身自好别再做出愧对百姓有辱朝廷的事,否则早晚……”桓清严肃道。

    你!黄义信脸色铁青,磨牙凿齿,恨不得当场给她一耳光,今日寿辰的喜气被她这话冲得一干二净。他当然知道殷墨看不上他,可纵使他亲自来了也不敢当着面这么跟他讲话,这女子真是该死!

    主簿孙柯急忙打圆场:“呃大人,这孩子明显是年轻气盛不懂事,未必是殷公子的意思。”说完又对着桓清道,“今日毕竟是大人的好日子,姑娘怎么也得给长辈个面子吧?礼物可以不收,咱好歹先去后院填饱肚子,何苦让长辈担上慢待客人的污名,让殷墨失了做晚辈的谦恭?”

    桓清垂头羞愧,暗暗自责,怎么又犯了老毛病了,这不是给殷墨惹事吗!相比这主簿,她可真不会做人,既然孙柯给了二人台阶她也没必要再多嘴,大不了坐一会儿偷偷走了算了!

    嘶……

    难道,殷墨正是了解她的臭脾气才让她过来,好借她绝了黄县令拉拢的心思?

    自己碍于谢家的关系不愿亲自撕破脸皮,就拿她来挡?还真是腹黑阴险啊!

    后堂内摆了七八桌,坐满了宾客,主位中间是黄家老小和他们的近亲,而谢家的人却似乎一个也没见到。孙柯引她进堂内,四下看了一圈,桓清瞅着边角的位置主动走了过去。那边桌子坐得松散,正好还够添一张凳子,走时也不会引人注意。

    依礼主人未到,席上没人动筷子,黄义信入座时又朝桓清这边瞪了一眼,像是余怒未消。开席后,听了几句恭维话,饮了几杯酒水才渐渐开怀。

    桌子上的珍馐佳肴足有十几道,有荤有素,看着便觉美味可口,桓清拿起筷子夹了碗边的一道蔬菜,却又将筷子放了下去。

    她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跟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着实没什么胃口。

    “姑娘是殷墨的人?”右手边一个姿容清秀的年轻人开口道。

    那男子大约二十五六,短眉细眼,颌骨分明,青绿衣衫虽不时新却干净整洁,袖口挽至手腕,看起来干练利落。他指了指桓清腰间的腰牌,点明了自己的判断。

    桓清点了点头:“公子认得他?”

    “在下雷映,旗山县人。我与殷兄仅有过一面之缘,却认得顾敏,这种牌子我见她拿过。既然如此有缘,我敬姑娘一杯!”他侧着身子,举起了酒杯。

    “我……我答应过夫君不在外饮酒,实在抱歉。”她记得萧鸿的嘱咐,闻到酒味便想起了他说过的话。

    雷映端着酒杯却愣住了,一会侧头深思,一会盯着她的脸瞧,看得桓清相当不自在。

    “桓姑娘所指的夫君莫不是……”

    桓清惊愕地望着他,心中狂乱不安。别说她方才根本没提起过自己的姓氏,便是在整个翎国应该也没几个人知道,纵使认得她的也该叫她周凌才对……

    那人见她这副样子,更确信自己猜测不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放下酒杯朝西厅看了一眼:“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敢不去吗?她可不想自己的过往被公之于众。

    西厅今日是供宾客休息之用,其内有柜椅长榻,此刻并没人在里面。雷映关了房门请她坐下,满眼兴味。桓清穿得精练飒爽,腰间挂着牌子,靴子里隐约可见藏着匕首,更加深了他的判断。

    “姑娘可曾猜到我是如何认得你的?”

    她随顾敏回来的几日,从未出过远门,应该不会是她告诉雷映的,何况他们也没有理由无端提起她来。那么除此之外,就没有太多其他可能了……

    “公子去过祁国,见到了通缉我的画像?”

    雷映拍手叫好,点头大笑起来:“姑娘果然有些见识。实不相瞒,我家里是做生意的,偶尔会去祁国边关走动,曾听传言说姑娘是翎国派去的细作,为扰乱祁国内政,隐藏身份嫁给了祁国的萧将军,还几番行刺彭渊,迷惑祁国皇帝……唉,提到你的人可是咬牙切齿呢!”

    桓清苦笑道:“若果真如此倒好,只可惜这些皆非我本意。公子可还听说过其他?”

    “嗯,姑娘是想问你那位夫君吧?我听说他得知你已经逃回翎国后便宣称将你休弃,斩断瓜葛,毕竟也要避嫌嘛!“雷映偷眼望着她的神色,斟酌道,“你似乎很在意……姑娘到底是假戏真做,还是当真投靠了祁国?”

    她握着拳头的手微微发颤,朝里走两步坐到了榻上,假装没看到他眼中细微的鄙夷:“没错,我不是什么奸细,我大概确实算是投靠了祁国。对于祁国人也好翎国人也罢,我从来无意隐瞒欺骗。”

    雷映摸了摸自己粗短的眉毛,轻轻叹息一声。他对于此人过往了解得并不算多,也不好妄加评判她的所作所为,一时之内二人都沉默了。

    其实,纵使如今身在翎国之人也有心向着祁国的,毕竟两国原本份属一家,而翎国皇帝近年所行又确实不尽如人意。当然,同样也不乏从祁国前来投靠的人。但不论是出于生死名利还是无奈之举,总归不是那么光彩。这是默认的规则,也是世人的宿命。

    桓清渐渐平复了心情,起身走到门口,忽而听到外面响起了喧嚷与哭闹之声。按在门栓上的手顿住,她朝雷映望了一眼,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来到门边,却并不开门查看。

    纸窗被雷映戳破了一个小洞,可将半个大堂收尽眼底。此刻,屋子不知从哪里闯入一伙手持刀剑的蒙面之人,房内的宾客多虚弱地半趴在桌子上,有的歪倒在地,显然是被下了药。

    雷映朝桓清看了一眼,不禁庆幸躲过一劫。他将桓清带到里侧榻边,从怀中掏出一枚赤黑色的圆牌,交给了她。

    那牌子一面刻着虎头,一面刻着极细的文字,只是现在她没功夫去看上面写了什么。

    只听雷映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待会儿看准时机从窗外逃走,由西南角门而出,那里门小巷窄,不会有多少看守。逃出去后直往城南的长徽酒馆报信,掌柜的会知道怎么做。”

    “若外面都是他们的人呢?”毕竟这伙贼徒打主意都打到县令头上了,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他们顶多包围县署罢了,真有那么大的土匪窝我不可能不知道。能带头做这种事的不是鲁莽的亡命之徒便是愚蠢的土匪头子,不足为惧!”

    桓清听他这么说也渐渐从容了些,这些人既蒙了面想必并不想玉石俱焚,那么就还有机会周旋。

    他指了指榻下,示意她先藏进去。桓清怕外面的贼人会很快搜到这里,来不及多问什么,忙依言躲了进去。她将靴子里的匕首取出紧握在手里,专心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心脏狂跳不歇,却又不敢大声呼吸。

    雷映脱了鞋,躺在榻上呼呼大睡,不一会儿便有人踹门闯了进来。

    他大叫一声,假装从睡梦中惊醒,双目茫然地看着持刀的汉子,还没开口求饶,便被粗鲁地拖进了大堂。那汉子带走了雷映,便没有再继续搜查下去。

    她似乎明白了雷映的用意,若非是极为细心之人,在看到房内安睡的雷映后,通常会默认这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也就不会再继续搜查下去。只是,他为什么不选择和她一起突围出去呢?

    桓清躲在榻下,直到声音渐远,才敢深呼了口气。她不知道外面院子守着多少人,不知道只靠一把匕首是否能逃得出去,更不知道雷映所说的时机是什么时候,故而犹豫着未有动作。

    这时,宴客大堂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声,接着便陷入一片死寂。

    她明白,她不能再继续藏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