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的执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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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今人旧事(二)气宗

    没什么能让长安这座城安静下来,除了黑夜。

    哪怕是在早冬的清晨,喧闹都在主导着长安的旋律。

    从洛阳跋涉而来的拾荒老太想歇个脚,却找不到一个僻静处,所以她没有停下来。

    终于,在西市最里的垃圾堆旁,找到了一个没人来往的小角落。

    但让她有些不快的是,这个角落已经有人了。

    那人须发都长长地粘结住了,几乎盖住了整张脸,看不出年龄长相。

    衣服、裤子、鞋子全是破烂得几乎成了布条,一丝丝凉风就能把这点布吹散了。

    而他甚至连个拾荒的袋子都没有,就那么空荡荡地闭眼躺在污臭的地上。

    但看到他露出的小半张脸,她还是一下顿住了呼吸。

    她走上前去,看见他的脚下放着一封精致的信纸,打开看了一眼。

    “没想到一个叫花子,也会有人给你下战书?”

    她故意大声尖刻地喊着。

    他一动不动。

    “喂,你打算躺到什么时候?”

    他还是一动不动。

    她只好拿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手臂。

    他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球没有一点血丝,清澈、明亮、锐利。

    她挪开了视线,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眼里却出现了一丝闪光。

    他慢慢伸出手,够到那封信,将其缓缓展开,随后揉作一团,扔进了一旁的垃圾堆。

    她的微笑消失了,泪滴却喷涌而出。

    “你可知道,我已经找了你三年?”

    她深刻的皱纹与佝偻的身姿看起来仍是一个老媪,但带着哭腔的声音分明是一个少女。

    他仍然毫无反应地仰卧着,眼睛也并不看着她。

    她冲上前去,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身躯震了一下,泪水从那双清明的眼中缓缓滴落。

    “我认得你。”

    他的声音嘶哑干涸,干燥的嘴唇颤抖着,试图挤出更多词。

    “我认得你。”

    “但现在我看不见,也听不见。”

    她愣住了,连呼吸也被凝固住。

    但她摇摇头,还是依偎在他身旁坐下。

    起风了。

    她向外看去,被吹落的银杏叶在风中飘舞,南飞的燕雀从上空掠过。

    在风里,还有唱词、叫卖、呵斥,和人间的一切嬉笑怒骂。

    长安的春色他早已领略过,长安的秋意他却无从感知。

    她握住他的手,把他牵向了西市外的银杏林。

    他一言不发地慢慢跟着,蜷缩着纤瘦的身躯。

    她把他的手放上了银杏的树干,他颤抖地抚摸着。

    他皱着眉头,并不明白。

    她捡起一片新落的银杏叶,放在他的手上。

    他指尖颤动着,顺着叶柄,一点点摸到叶脉,再摸到那蝶翼般的叶片。

    他猛地直起了身躯,轻轻挣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他又摸到了一棵、两棵、三棵……

    风渐渐变大了,满地的银杏被卷起,如一个茧般将他包裹住。

    茧骤然绽开,他没有像以前一样消失不见,而是昂首站立在那里。

    她笑了出来,这次没有眼泪。

    她转过身去,那老媪便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商人远去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他从来没有留住过千面杨三娘。

    但是长安的秋此刻确实绽放了,在他的手心,在他的眼里,在他的耳中。

    是的,他看不见了,听不见了。

    他再也不是风华绝代的那位“气宗”。

    但他仍是独一无二的孔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