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一天的公事将结束了，花无心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身为大理寺少卿，每日公务虽繁重，但对他这个三年前及第的状元来说，也算仕途通达。

    更何况，不必穿梭于权臣之间，也省下了不少心力。

    待会定要去杏花楼喝上几杯。花无心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但一声尖细的急令搅乱了花无心的闲情，无奈地起身相迎。

    “少卿大人，皇上急命您去后花园进见。”

    文帝的贴身宦官刘公公急急赶来，额上挂着豆大的汗珠。

    花无心诺了一声后便起身整装，动身入宫，内心却犯着嘀咕。

    皇上虽常邀自己一同赏花饮酒赋诗，堪称是忘年交，却极少与自己谈论公事。

    快步迈进后花园里，在桃花深处，两个人影正小声交谈着什么。

    “大理寺少卿花无心，拜见皇上。”

    文帝压低了声线道：

    “平身。半时辰前，洛阳急件来报命案一桩，朕不交予大理寺查案，只由你带一副使去查办。”

    “明日卯时前动身去洛阳，初步案情的卷宗朕已派人送到府上。”

    花无心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文帝，但文帝已转过身去，长须在风中微微飘动。

    他只好看向文帝身侧的国师万宗，老者同样不置一词。

    “少卿有何疑问？”

    花无心这才回过神，回禀道：

    “陛下，不知是何种案件，不可交予大理寺查办？”

    沉默，沉默，君王不言语，臣子只能等着。

    “重祯死了，死状难以言喻，行凶者意欲何为尚不可知。”

    花无心周身一震，满脸错愕地看向文帝。

    重祯？二皇子重祯？天底下有何人，竟胆敢刺杀皇子？

    收回思绪，花无心跪地行礼接旨，起身便要赶过去收拾行装，却被一只大手摁住了肩头。

    回过头来，才见文帝已转过了身，双目通红，神情凄切。

    “无心，祯儿被杀之事或牵扯不少人，你只管查清案情，捉拿之命朕亲自下令。”

    “祯儿是朕最宠爱的儿子，朕定要让他得以瞑目。”

    “但切记切记，查案千万要低调行事。朝廷近来很乱，此时不可传进朝中任何人耳里。”

    花无心并不明白文帝的意图。

    贵为二皇子竟遭人刺杀，岂不该令天下人共同捉拿凶手？

    何况这种举世皆惊的大事，又能瞒得住多久呢？

    花无心回到大理寺，失神地用完了晚膳，食不知味。

    细细回想来，文帝眼中的泪水，恐惧似乎要大于悲伤。

    这个想法让花无心不寒而栗。

    能让万人之上的天子都恐惧的，究竟是什么呢？

    无法入眠的他，推开窗，看向了深夜的长安。

    文帝十一年春，四月的长安，夜里仍有些寒冷。

    冷冷清清的月光镀在砖瓦上，流转着莹莹的辉光，是黑夜给予全天下人最公平的礼物。

    沉稳的夜幕短暂地驱赶了花无心的不安，把他的思绪带向了更远的地方。

    隐隐约约的花香从月光中飘过，多么媚俗的香气也被晕染得淡雅清新。

    他不免想起了家乡浔镇，自家小庄园里一家人一起栽下的那棵桃树。

    留在家乡的妻子和女儿还好吗？

    家乡的四月常有小雨，老母的膝盖是不是又痛得站不起身了？

    花无心轻叹一声，回到卧榻上，一夜浅睡，难以安宁。

    次日清晨，花无心叫醒了副使栾铸青，命其备好马车，自己去收拾案件公文。

    本以为如此大案，卷宗应是记得事无巨细，不曾想竟只有一卷寥寥数语。

    想来皇上应是下了令，不许洛阳官府查案的。

    栾铸青备好了马车，花无心刚坐上，却听背后传来了呼喊声。

    “少卿大人稍等！”

    来者正是国师万宗，步伐看起来虽不快，却几步走到了花无心车下。

    “见过国师大人。国师大人也要去洛阳么？”

    “洛阳有一宗祠正逢祭祀，老朽得走一趟，不知少卿大人能否载老夫一程？”

    “但愿国师大人不嫌拥挤，小子当然愿效犬马之劳。”

    万宗哈哈一笑，自顾自地走上车坐下，栾铸青慌忙行礼。

    两人坐定，车前的栾铸青便挥鞭策马，三人直向洛阳城。

    花无心与万宗并不太熟悉，笔直工整地坐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万宗自如地靠坐着，精光四射的双眼饶有兴趣地盯着窗外，雪白胡须下隐藏着微微笑意。

    “小友不必紧张，老夫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花无心稍稍放松了些，打趣道：

    “国师大人今年高寿？精神可是比小子都要好。”

    万宗眼神一转，稍作思考，摆摆手道：

    “老夫也忘了自己什么岁数了，这年纪活到哪算哪吧。”

    花无心笑了出来，仔细端详起眼前的老者。

    除了满头的白发与飘然的白须，万宗的脸上几乎没有多少皱纹。

    白净的宽大长袍下露出的双手，虽枯干精瘦如老树虬枝，却仍干净苍白。

    万宗看起来并不像传教的教士，倒像是佛经里仙风道骨的神仙。

    “小友可是第一次去洛阳？”

    花无心点点头，万宗则连连摇头道：

    “实在可惜，小友大概是忙于公务，洛阳之美食美酒，可丝毫不逊于长安。”

    “大人岂非佛门中人，饮酒食肉莫不是触了佛法么？”

    “此言差矣！酒肉在肚，佛法在心，何错之有？”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起来。

    这老头子，完全不似想象中那般刻板庄重，倒有些老顽童的意思。花无心暗自嘀咕。

    万宗稍一整理神色，问道：

    “小友可曾见过二皇子？老夫与二皇子也算是颇有些交情。”

    花无心顿时来了兴致，躬身前倾道：

    “大人可否讲讲？小子愿闻其详。”

    万宗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