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齐亦的描述，程路医生盯着自己的笔记，久久蹙眉思索，沉默不语。

    冷场了许久，齐亦为了缓解氛围般开口道：“对了医生……话说，这里应该不是总部吧？我上一次在电梯昏迷后，把我送到的这里是哪？”

    “是医院。现场有人叫了救护车。”程路医生说道，“这间办公室，则是我和这里的医生临时借的，为了避免和你的交谈会被打扰……”

    他站起身，拿起自己的资料和笔准备离开：“齐小姐，您也回您的病房去吧。得知您醒来后，您的家人应该已经赶去那边了。”

    来到病房前的这段路上，齐亦的内心还是很忐忑的。

    生怕自己的父母和“齐易”的记忆中也大相径庭，是在她的印象中完全没留下任何痕迹的人。

    深呼吸，开门。

    幸好。世界在让她变成女“齐亦”，给了她沉痛的一击后，又在这时候，还了她应得的温柔。

    熟悉的两个人回过头注视着她。

    从面容到神态，和她的记忆里一模一样。

    “爸！妈！我回来了！”

    “小亦！”

    “哎呦，闺女啊！”

    叫了自己二十几年儿子的父母，突然叫起了自己女儿。齐亦却再也没有任何别扭的感觉，大步上前，张开双臂，将已然变得苍老的父母揽入怀中。

    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候，她也不想再去管这一切的真假了。就算自己从外界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内心的感情却一定是真的。

    即使这一切都只是一场会随时破碎的梦，她也想努力珍惜这一刻。

    三人相拥而泣。在齐易的父母看来，自家的独女在大好的青春年华，被抽中强行应征外太空的勘探任务。最后在远离地球不知多远的地方遇到了危险，还落得了一堆精神疾病回来……

    这一连串事情，偏偏就落在了他们这个普通家庭的女儿身上，让他们如何不心痛？

    “小亦……闺女啊！真是苦了你了！”齐母流着泪，揉着齐亦的头发，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妈妈对不起你……”

    齐亦狠狠抽了抽鼻子，努力维持语气的平稳，认真道：“不，妈，别这么说。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了！”

    齐父毕竟是这个家庭里唯一的男人，最先将情绪控制了下来。

    他拍着潸然泪下的母女俩的后背，说道：“小亦，你最近就好好在家休息吧。过段时间，我们一家就到外地好好旅游一次！”

    “另外，你也要注意和程医生多沟通，争取早日康复，找个男朋友……”

    ……

    这个下午，齐亦出院后跟着父母乘飞机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晚上，一家三口在小区对面的火锅店久违地聚餐了一次。

    烟雾缭绕下，齐亦被两位关心着她的老人家不停地夹菜，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最后，她瘫在家里的沙发上，感觉肚皮撑得都有些胀痛了。而与自家女儿久别重逢的情况下，齐亦父母还在她的身边，继续对着她嘘寒问暖。

    不知多久之后，齐亦的父母才各自离开。齐亦缓了缓，慢慢站起身，扫视着家里的一切。

    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固然很美好。但如果它只是个梦，那总归会有醒的一天。

    在此之前，齐亦记得自己还有任务在身，绝不可以沉湎于幻梦之中而松懈。

    阿多乐虽然和她说过，在齐亦-地球这边尽量保持思想空白状态，让由电流直接植入的概念变得比其他细节概念更加明显，进而让自己注意到、并记住它们。

    但阿多乐也说过，这仅仅是作为齐亦“记忆未被删除”时而言的。现在没了之前的记忆，她只要记住事情的发展，回去跟阿多乐对比就行了。

    齐亦先是进了自己的卧室。她从小到大二十多年的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如果她的记忆没错，这里应该会留下很多男“齐易”多年下来的生活痕迹。

    掀开床板，翻出自己从小学开始的教科书、作业本。

    名字统一都是“齐亦”。如果有性别一栏，填的也都是“女”。

    找出堆在角落的积灰的旧箱子，里面应该放了很多她童年时期的玩具。

    赛车、机器人、模型等男孩子气的东西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各种洋娃娃和毛绒玩具，并且也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或者其他岁月留下的痕迹。

    虽然都是地球上随处可见的玩具，但齐亦现在再一看，其中还有不少娃娃和玩偶，长得都很像迷雾行星上阿多乐他们族类的外星人。

    齐亦甚至都想过，让阿多乐戴上人耳，cosplay一下某个角色，说不定别人都分不出那是外星人，还是某二次元手办……

    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齐亦继续翻找。

    小学一二年级时，语文课要求学生写日记，记录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齐亦也找出了那边黑色软抄本，拍拍灰，翻阅起来。

    上面的记载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与齐亦发记忆里发生了偏差。任何以“齐易是男孩子”为前提的事情，上面都找不到。反而是出现了很多“齐亦是女孩子”而会发生的事情。

    打开衣橱……清一色的女装，还有学生时代的女性校服。齐亦并不意外。

    她最后找到了旧相册。但不用翻，她就大概想出来里面的照片会是什么样了……

    果不其然。

    从萝莉到少女，上面几乎记录了齐亦从一开始的懵懂无知，经过童年时代到青春期乃至成年……完整的成长经历。

    除了这些，齐亦还找到了不少对于“齐亦”这个身份来说很正常，但她完全没有印象的东西。

    化妆品、控制身材的药物，还有男生写给她的情书……

    “……罢了。”

    齐亦终于决定收手了。看到这，哪怕是迷雾行星的人，也该倾向于相信是自己的记忆有问题了。

    她将被自己翻得凌乱的房间收拾整齐。并不由地思考起某个细节来。

    齐亦通过刚刚的检查，已经确认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所有班级、班主任老师、同班同学，都应该和自己“齐易”的记忆是没有变化的。

    可是，她刚刚翻出的东西中，自己的日记和与同学们互传的纸条这类地方，似乎都提到了一件事——学校新生入学分班时，班级成员构成，都是经过综合考量的。拥有不少分班标准，性别比例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她一直是以“齐亦”的身份上学，那应该总会有一次分班状态，和“齐易”不同吧？

    但齐亦转念一想，反正现实的“齐亦”经历和她记忆中的“齐易”经历，二者之中，肯定至少有一条是假的。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

    程路医生急匆匆地穿过走廊，一扫平日温和的神态，表情变得极为紧张与专注。

    他来到一扇门前，推门进入某个昏暗的房间，反手将门关上，锁死。

    在一片黑暗中，程路不知道操作了什么，一台投影仪突然启动起来，投射出一个立体的苗条黑影。

    “情况如何？”一个清冷、高傲的女声问道。

    程路低头恭敬道：“报告。误入外空间0号试验场的华国星际勘探员齐易，已经逐渐融入了地球上的女性‘齐亦’身份了。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异样。”

    “并且，已经可以下定论。外空间0号试验场的土著们最近发生的混乱，正是齐易下投迷云，与‘阿多乐’合作行动所致。”

    “虽然可以将齐易的意识拉回地球，并让他误以为0号试验场，即他所命名的‘迷雾行星’不存在。但出于未知原因，他的意识有时也会回到0号试验场，而且不受他本人控制。”

    “因此，齐易目前并没有百分之百怀疑迷雾行星的存在。但我担心让他再在0号试验场这么行动下去，迟早会让组织的秘密暴露。”

    “我已经从齐易那里得知了有关‘阿多乐’的详细情况了。请求组织将阿多乐的信息，透露给0号试验场负责调查的各国土著们，让他们尽快解决掉齐易在试验场的这个合作者，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