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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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高中生陈对与盛大的乐章

    陈对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收场了。

    深远的长吟不断从校园一角传出,堪称绕梁不绝,周围的同学却恍若未闻,继续沉浸在眼前的试卷里。

    他很疑惑,究竟是什么才能穿越屏障,触动那里的东西。

    他用力摇了摇头,拿起试卷走到讲台,表示自己想要提前交卷。

    没办法,再这样下去,就算那东西没被放出来毁灭世界,自己的头也会先被这声音给撕碎。

    这个动作使得周围的同学纷纷抬起头用诧异的眼神看向他,毕竟考试开始到现在还不到一个小时。

    好在这里是年级前列专用的考场,监考老师看到试卷上已经写满了字迹,也没说什么,挥挥手放行。

    对大脑已经开始进化的他来说,这种事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的进化开始于一年前。

    当他发现自己一眼就能看出题目有几种解法,背出定义比翻书还快,变态到看见垃圾桶里被咬了一口的面包都能根据牙印推断出是哪个倒霉蛋时,他还来不及从这非自然现象带来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隐藏在阴影里的“神秘组织”已经先一步找上了他。

    同班的女同学秦楠很突兀的在一个午后把他堵在了教师办公室。

    即便陈对后来知道了事情的缘由,还是会觉得这种邀请方式实在是过于独特。

    迎接他的是一系列的循循善诱,眼前明明才十几岁的女孩却满口操着人类使命人生意义之类的东西,忽悠他加入一个叫做“脑笼”的奇怪组织。

    说实话,他对这种蓝天搜救队一样的公益组织压根没什么兴趣,哪怕背后都是所谓的“超能力者”,打着的是“拯救世界”这种伟岸光正的旗号。

    他经历过的人生太短暂了,他只是个高中生。

    就算这份能力为他解决了绝大多数的困惑,关于人生他想得最多的还是本就成绩不错的他能上一个最好的大学,赚最多的钱,带家人好好享受人生。

    这个奇怪组织不仅要求他在人前尽量掩饰自己的能力,还捎带着各种麻烦的任务,别说一个没什么社会责任感的高中生,任何一个正常人恐怕都不会就此答应。

    并且秦楠的话术也很难称得上有说服力。

    但当时的陈对不仅非常耐心的听完了这些话,而且一直保持着炯炯有神的目光,讲述者即便把这奇怪的目光自然而然的理解成了对新世界的热情,也不免被盯得有些耳根发红。

    他甚至相当乐意的答应了这个邀请。

    他给自己的理由是这种组织在里面混一混也完全不影响什么,甚至能让履历更为光鲜。

    当然,也许还因为他确实觉得秦楠很好看。

    于他而言,秦楠并非什么特殊存在,在此之前二人的交际少之又少,但偏偏陈对的记忆里已被划下莫名深刻的印痕。

    陈对第一次踏入高中教室的那一秒,也许千山万水之外正同步发生着什么伟大的事,这一刻的时光也因此被赋予了特殊的属性,相隔甚远的他受到了感召,目光恰好穿过被同学少年填满的教室,穿过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眼望见了笑得山温水软的秦楠。

    其实不过是秦楠的眼睛正好在望着门口,陈对才能恰好注意到——对目光敏感是动物的本能。

    总之在陈对的记忆里那天残夏的阳光绚烂得不遗余力,他半边身子还浸没在炽热里,目光就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眉眼弯弯的女孩。

    短暂的目光接触后女孩笑得更加灿烂,露出有些可爱的、只长出一侧的虎牙,也许因为见到进来的人还不是老师,她忙着继续与同桌的话题,刚刚踏入门口的新同学并没能引发她太多关注。

    男孩则有些出神的呆了半秒,他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这个好看的女孩子是在对着自己笑,直到另外半边身体传来空调的凉意提醒他要跨入眼前这个世界,他没来由的有些脸红。

    他还没有过太多男女之间的想法,他此刻只是觉得那个笑容有些可爱,又温暖得恰到好处,凝望着门口的眼神,像是正守候在此等他来交付些什么东西。

    陈对心底被注入了些奇怪的感受,即便在他知道是因为一个与他无关的笑容之后。

    后面的一段日子,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人也开始变得有些奇怪,总在人群里若有若无的找着那个奇怪的女孩,难道真是这个女孩独特到让他“一见钟情”?

    也是后来学到“林黛玉进贾府”的课文,贾宝玉初见林黛玉的癫狂姿态才让他突然总结出一个道理:只要一个女孩足够好看,男孩们就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产生好感甚至直接宣称“一见钟情”,奇怪的并不是他,而是时间给予的成长。

    即便是在十年之后再想起,他也只感到有些好笑又有些释怀。

    也许这就是“情窦初开”吧。

    同样的,和秦楠在办公室度过的那半个下午,陈对在走出来看到守在门外的地理老师宋玉柱后才发现,自己的小心思也许正好被算计得明明白白。

    这个据说在英国留过学、梳着油头姿态风骚的中年男人抱着双手靠在门边,一脸得意的表情好像就在说着“没错我就是幕后主使,快看看我这美人计好不好使”之类的话。

    好在这“美人计”如此安排并非是看穿了陈对的某些小心思。

    陈对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因为大脑进化的人极其罕见,这个组织在此处的成员更是只有秦楠和老宋,如此安排的原因只是女同学确实比地理老师更合适罢了……

    此时已是深冬,好在这个南方内陆小城的冬天向来还算温和,让陈对总会想起“吹面不寒杨柳风”之类的诗句。

    总之和大多数带着阴寒背景的冬天不同,校园的天空正挂着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的暖阳,裹挟着和煦的风儿同步穿林打叶。

    还有着几分绿意的叶子不断从母体上飘落,它们在说,“看!我终于自由了!在我还没有老成一片黄叶的时候!这是一件多美好的事啊!”

    可惜他们不知道,自由的下一步就是被践踏和腐烂,那飘在空中的几秒不过是叶生里最后的辉煌。

    陈对已经一路小跑从考试的教学楼到了学校的琴房前,那恐怖的长吟就是这里发出。

    秦楠应该在另一个考场,老宋不知道在监考还是在宿舍,此刻都不见人影,他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先往里闯。

    每个进化者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能力和专长,根据陈对表现的性状,他的能力被判定为“智力强化推理”,很适合用来寻找真相。

    但这也意味着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绝对的“弱鸡”,没什么战斗力。

    外出任务有些小摩擦一般都是秦楠负责搞定,他只需要在后面呐喊助威。

    她的脑进化方向是“精神力辅助肉体”,武力值比陈对要高出一大截。

    这种奇怪的能力命名方式其实相当好用,因为大脑的进化方向实在太五花八门,并不是所有人一进化就会变得聪明绝顶,所以通常是用“被强化的某个属性”配合“表现的领域”来命名。

    作为一个把“大脑从来都是牢笼”作为脑进化者信条的奇怪组织,“脑笼”的任务除了阻止邪恶的进化者兴风作浪,就是看管一些“可能有安全隐患”的事物。

    他们学校就属于“有安全隐患”的场所之一,这也是老宋驻扎在此的原因。

    造成“安全隐患”的物品据说是极了不得先贤留下来的执念,就被安置在琴房的二楼,那里其实是舞蹈生们专用的练舞室,四面墙壁都被安满了明晃晃的镜子。

    镜子是幻境的媒介,据老宋说,他就是靠自己的能力把那道执念困在了镜子后。

    这样说来,陈对还有点羡慕那位老前辈,能天天看着舞蹈生拉伸她们的白丝大长腿。迈入高三的他已不再懵懵懂懂,正是最春心思动的年纪。

    加入脑笼的这大半年里,除了了解一些所谓的“行业真相”,他做的最多的便是跟着秦楠还有老宋一起去处理一些“小事项”——也就是收集处理一些附着着执念的物品,几乎没见过其它大脑进化的人。

    唯一例外的一次,是他们去某个农户家买走一件满是补丁的短衫,被盛放在男主人从地里翻出来一个木盒里,里面孤零零的就放着这件衣服。

    衣服里深刻的执念使得他们三个一靠近就会瞬间热泪盈眶,神奇的是正常人靠近却只会感到有点沮丧。

    他们在确认完东西后,标准流程便是联系组织的专业人士来取走。

    但那次的情况让他们实在有些汗毛倒竖。

    那户人家里的傻儿子拄着拐杖,自他们进屋起就一直看着那装衣服的盒子笑,嘴里还一直含糊不清的重复着一句话。

    陈对靠自己的能力勉强判断出那是一句诗,因为他听出了五言绝句特有的断句和平仄。

    普通人都会觉得诡异度拉满,更何况他们这些本就知道那衣服有问题的人,说不定就是碰到了“鬼上身”这种灵异事件。

    他们一直对峙到直到组织的帮手赶到这里,他们都是不受影响但又经过特殊训练的普通人。之后的事陈对就不知道了,只是回去好几天他想起那人的笑还是心有余悸。

    又过了很久,还是根据老宋的讲述他才知道,那句诗竟然是“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因为那衣服背后就是一位母亲念叨着这句话留下的执念,那个傻儿子竟然也是大脑进化者,只不过是用他特有的感知能力读到了这一幕。

    至于“脑笼”的人是怎么弄清楚这回事以及那个“傻儿子”后来的去向,老宋只是说他也不清楚就含糊带过了。

    总之执念就是这样一个有些诡异的东西,有些时候对普通人造成不了任何有效伤害,大脑进化者去接触反而会有危险,有些时候却又能对现实造成莫测的影响,非得大脑进化者去处理不可。

    他脚步轻盈的穿过一楼的走廊,两侧排成一线的琴房统一半开着门显得错落有致,木制地板上踏下的脚步使这里更显几分空旷,考试期这栋楼里不会出现其它任何人。

    二层那空旷的感觉则更为强烈,舞蹈生们发黑的舞鞋七零八落地摆放在入口,明晃晃的镜子里是窗外的几条稀疏的枝桠和打着转的叶子,那恐怖的声音正从镜中传出。

    之所以说是“长吟”而非嘶吼之类的声音,因为那的确像是一种未知生物不断压低喉咙发出的深长而又压抑的呜咽声,尽管陈对很难想象出这生物的样貌和动机……

    单枪匹马的陈对对这执念其实相当无能为力,想解决问题要么只能用强大的精神力量封印甚至磨灭,要么就只能找到激发执念的根源直接破除这份纠结,但对于古时候的执念显然他们只能选择前者。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靠自己那有些抽象的能力判断一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然后等救兵赶到。

    事实上要不是被这声音吵得实在受不了,他也不会如此积极,另外两个能听到的人才是主力,而且应该会比他更快赶来才是。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老宋和秦楠,其中的一个或者两个都是,来得比他更早并且不知去向了哪里。

    来自大脑的信息反馈及时出现,门口的舞鞋有着从进门方向被踢开的迹象,最靠门里的那只还被踩扁了,很明显是另外的人穿着日常的鞋子走进了这间舞蹈教室。

    他很快发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五个清晰的指纹印在了那堵镜子墙的中央,那百分百是来自老宋。

    陈对几乎能辨认出所有他见过的指纹,这是强化推理带给他的能力。

    但他也只能做到“辨认出”,因为被强化的不包括他的记忆力,辨认靠的都是一些极易记忆的特征与细节,他也不可能直接画出别人的指纹。

    老宋进到了镜子后面的幻境里。

    看来陈对确实做不了什么了,这种情况他进去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只有老宋这种幻境的行家才敢肆无忌惮的闯入。

    这也说明事情的确有些严重,到了需要亲自进入幻境的地步。

    陈对在房间里踱了两圈,用力敲了敲太阳穴。那声音实在是难以忍受,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搜索不到任何秦楠进入过的痕迹,但现在她不可能还没赶到,大概率也随着老宋进去了。

    算了,反正是幻境,还有老宋兜底,怕个屁!

    陈对心一横,也为了不再忍受这噪声,把手也印在了那镜子上。

    他感到一种介于真实存在和错觉之间的暖流流入了他的大脑,随后眼前便一花。

    就在这恍惚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却倒放起了穿过琴房的那一幕幕,画面停留在了与最靠里的一间擦身而过时,那扇门竟在轻轻的晃动,似乎是有人藏在了门后……

    “坏了,幕后黑手兄就在外面。”陈对一拍额头,有些懊恼的想,全然忽略了他就算发现也只能逃跑的事实。

    嗯?!他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是坐姿,像是时间倒流般回到了考场里。

    面前还摆着写完的试卷,周边原先满满当当的座位此刻却空无一人,考场悬挂的时钟也诡异的停止了转动。

    “这下麻烦了……”陈对虽然接触“大脑世界”的时间不多,但因为老宋的原因对幻境还算了解。

    老宋曾经不止一次的讲过,大脑进化看似超脱科学实则还是依托于科学,所谓精神力也只不过是一种人类目前无法解析的力量。

    而幻境究其根本也只是精神能量的一种运用方式,并非是真实的创造了一个虚假的世界。

    这句话说起来有些矛盾,其实却很好理解。

    像老宋困住那道执念,只不过是利用了镜子的原理,简单的用精神能量在镜子后创造了一个空间。

    镜外的世界被投射到镜子后的光里,执念在这个“被投射的世界”里所做的一切都只相当于拳头打在了影子上。

    但“精神能量的运用”,这个词缀的上限其实相当之高。

    无非是关乎多少、程度。

    如果有相当的储备量,完全用精神能量构造出一个真实、具体的三维空间也不是不可能,这也意味着空间里一切的事物都将由构造者操控。

    这个幻境里的时间被暂停了。

    陈对十分确认,他甚至还能看见窗外张开双翼停滞在空中的麻雀,这只能说明一切都落入了执念或是“幕后黑手兄”的掌控之中。

    这种情况老宋也提起过,也是相当恐怖的一种幻境——时间停滞就是它最明显的标志。

    如果把我们的世界看成一部正在放映的电影,只截取其中的一帧,这里面同样包含着世界的大部分内容,唯一缺少的只是时间流逝的影响。

    陈对被传送到考场,就是因为截取的那一帧里他还在这个地方考试。

    这种幻境与真实的世界相比,就好像只被画在一张纸上的大富翁地图和更高级的立绘相对比,尽管缺少了一个维度,但依然不影响角色们行进和买卖地盘。

    一个停滞的真实的世界。虽然精神能量消耗依旧恐怖,而且世界本身也不能被直接操控,但这意味着它已经具备了“作用于真实世界”的基础条件。

    也就是说,他们想在这杀死陈对,或者其他人。

    他不知道其它同伴会怎么选择,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他再次像幽灵般穿过已经空无一人的考场、穿过落叶飘零的校园过道,他的目的地是那间舞蹈教室。

    这更像是他的梦境,校园里空无一人,平日里已为背景的鸟声人声都烟消云散,他的梦里就是这样,没有其它,只有他和他想象出来要见的东西。

    区别只在于这个梦清晰地实在是不像话,没见过谁的梦会连自己的手掌纹路都梦得一清二楚。

    陈对甚至有些恶趣味的想,老宋一把年纪还没结婚是不是就是因为他掌控的幻境太过精彩。

    是的,他倒忘了,这里也没有那烦人的声音,说起来他现在其实只需在原地等着问题解决,全然不必去犯险。

    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踱到了那栋楼前,也许是这停滞的幻境里那种除了自己之外再无活物的孤寂感实在太过强烈,他也在下意识希冀着能不能碰上某个人。

    那栋小楼在这幻境里被笼罩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连冬日的暖阳照在上面都显出几分假意,陈对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声音,原来是声音,他的主观意识都还没有注意到,大脑却先一步提醒他了。

    空气里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的空间里微弱的跨过他的耳畔。

    他走得更近了,原来是琴声。

    一楼的钢琴正被谁奏响,不是独独一台,数十台钢琴被一同奏响,传出的是整齐划一的乐章。

    他仔细扑捉着着琴声,向着那栋楼走去。

    这哀延婉转的乐声实在不像是钢琴能奏出来的,“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大抵就是为了描绘这类声音。

    它的音色明明是钢琴清脆的键盘声响,每个音符却都被裁成线揉成丝,千方百计地在空气里迂回,哀愁而又婉转,一缕一缕的颤抖着、呜咽着递向陈对,又在风里蜿蜒飘散。

    这听上去更像是弦类乐器的曲子,表演者自身携带的质感即便是钢琴也无法掩盖。

    陈对站在一楼那长长的走廊前,已经能望见两侧房间里的场景。

    那竟是一群穿着抹胸宫女裙,脑袋上别着牡丹和金钗的女子所奏!

    那里面摆放着的仍是钢琴,以他的洞察力甚至还注意到了仍被放在钢琴上的充电宝,那是带手机的同学放在此处偷偷充电。

    两侧的女子并非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服装统一,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但这跨时代的搭配已经让她们显得足够诡异。

    但陈对竟然没有被这场景吓得掉头就跑,他反而听得有些入神。

    乐章里那种极尽繁华却又倍感凄凉的感觉在楼里听来更浓了几分。

    他的眼前变成了灯火辉煌的宫殿,血一样猩红的色彩在杯盏和花瓣里横流,周围的女乐齐齐横坐在旁奏响手边的扬琴、锦瑟和琵琶,摇曳的灯火映照在金樽清酒和玉盘珍馐之间,盛极的场景却难掩深切的失落。

    那种一切美好皆逝、伤痛再难挽回的感觉。

    是失去了什么呢,陈对听得心里空落落的。

    流动着的乐章已经翩然进入了下一段。

    原本婉转的曲调变得急促起来,似在逼迫着什么,让陈对有些呼吸困难。

    少顷,一段悠扬明亮的旋律才在二楼响起,群琴如同听到将军号令的士兵,齐齐展露出更强的冲击力。

    陈对痴痴的向前走去,他的大半心神被留在了那华丽而凄凉的乐章里,明亮而显眼的主旋律邀请着他上去,邀请他去看为这乐章精心准备的伴舞。

    两侧的琴房里每一间都坐着头簪金钗和牡丹的宫女,陈对丝毫不觉异常的与一扇扇房门擦肩而过,似乎忘记了数分钟之前他才脚步轻盈的在这里穿梭。

    在他跨入二层的霎那,乐声齐齐一顿,像是真在等陈对来观看这场盛大的表演。

    这个舞蹈教室的摆设丝毫未变,多的是供伴奏的钢琴前一个与楼下众人同样打扮的女子和镜子前一个戴幞头穿靴子的佩剑男子。

    两人皆背对着他,那乐章只等他站定便又齐齐奏响,男子轻柔而又凌厉地抽出腰间的云头宝剑,和着乐声舞了起来。

    陈对心中那幕缺了一块的画面此刻才被补全。

    那摇曳的灯火和流光溢彩的宫殿,就应该有一个人衣袂翩跹地舞着剑。乐声、光影,这才有了存在的理由。

    那是怎样的一支舞呢。

    青白的剑光宛如一泓秋水,凌厉的气机不断散出,那个身影却始终浸没在失落里,庞大而壮阔的乐声被隔绝在他的剑锋之外,那种再无法挽回的痛楚才是这个画面真正的主题。

    悲伤往往比快意要来得更为简单和纯粹,因此也更容易打动旁观者,或许这也是悲剧更能吸引观众的原因。

    也许是与他那观察力极强的能力有关,也许是这幻境的缘故,更也许只是因为这表演的确到位,已入其神。

    陈对像是本就站在那处宫殿那场酒宴里的旁观者,包含着同样伤痛同样惋惜的情绪观看着这一切。

    他甚至想痛惜的走上前去,拉着舞剑那人的手,用体温的交换来分担这愁绪。

    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他如痴如梦地向前迈去,缓慢地伸出自己的右手,仿佛他真是这剑舞者的知心好友。

    “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呢。”他的心好似也在说着这样的话语。

    全然不顾那还在凛冽纷飞的剑光。

    剑舞者仍背对着他,也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许是陈对被毫不留情的剑光切成碎片,也许是男子停了下来与他相拥。

    因为但一只手从陈对的背后伸了出来,把他拉得向后一个趔趄,还有些泪眼阑珊的他没有任何防备直直地向背后的地面倾倒。

    那只手反过来接住了他,随后云淡风轻的一搂,陈对便如腾云驾雾般被打横扛在了某个肩膀上,向着门外驶去。

    乐章戛然而止,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自己已经失去演奏的对象。

    同悲的失落意境被那一拉轻松打破,陈对要是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也白瞎了这以“推理”冠名的能力,倒是还有些湿润的双眼和耳边的吐气声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当然听得出那就是秦楠,想不到自己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上演”了英雄救美情节,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尴尬。

    他默默折回还悬在头上的手臂擦了擦眼睛,用此刻能做到最自然的语气说:“好了好了,我已经清醒了,快放我下来。”

    但想象之中的急停和接踵而至的嘲笑声并没有出现。

    那脚步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甚至那箍住他的手臂还再度紧了紧示意他别乱动,紧贴着他腰部的传出的呼吸声更加粗重。

    陈对不解的抬起头看了看,原本他是平躺着被扛在肩上,只能以近似仰卧起坐的动作抬头才能看到天空之外的东西。

    “……”

    “原来是弹琴的宫女追出来了啊,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那钗子拿在手上感觉也没什么战斗力啊,秦师傅你打十个不是小事一桩?”

    陈对的这番吐槽还真有些云淡风轻的色彩,要不是能清楚的听到语气里有些颤抖。

    二人身后是相当有冲击力的一幕,陈对现在才发现这些抹着厚厚白粉只有两颊和嘴唇中部被染红的女子正脸颇具恐怖片风格,她们整齐划一地保持着没有丝毫表情的脸色,更加整齐划一的是高举着金钗的右臂和坚定奔向他们的步伐。

    陈对甚至在想这群看上去就是古代人的女子为什么没有裹脚,这样健步如飞真的一点也不严谨好吗。

    好在“秦师傅”跑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她跃动着跨过学校的草坪,钻过几丛在这个季节里已经枯黄的灌木,很快就把那群女子甩得没了影。

    她又扛着陈对钻进一栋教学楼爬了几层楼,在一间最角落的教室里才把他放下来。

    秦楠不住地喘着粗气,精神力能辅助她的肌肉和肌腱达到更高的爆发水平,但消耗的能量和氧气这些并不能凭空产生。

    陈对默默看着汗水淋漓的她,很快就沉不住气。

    “老宋呢?为什么不去找他?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又刚好碰上我?”

    气都还没喘匀的秦楠双手扶着膝盖白了他一眼。

    她颇有些豪迈地一只手撕开了自己的羽绒服拉链,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课桌上,对着陈对说道:“我跟着老宋进来的,我跑了好多地方也没找到他。倒是刚好看到你被勾了魂似的走进琴房,想不到你还有这爱好艺术的一面。”

    陈对讪讪一笑,想不到这乐曲只对自己起了作用。

    秦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比平时表现得活泼不少。

    宫女、乐曲、剑舞,这道执念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他感觉自己被某道看不见的漩涡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