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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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落木森森浮死气

    许霁寒的愿望落空了。

    野鸡显然听到了这个声音,纷纷停止觅食,抬起头四下张望,翅膀警惕地支棱起来,随时可能飞走。

    不过他运气还算不错。

    不知是它们视力不好,没看到近在咫尺的大活人;还是生活在森林中甚少见人,它们没把这种生物当成天敌,总之,张望片刻,似乎没感应到危险,它们便又低下头去继续进食,支起的翅膀也耷拉下去。

    好机会,上!

    许霁寒一把将衣服从荆棘上揪下来,脚下一蹬,身如疾风一般向前扑下。

    野鸡群刚有所放松,猛然察觉危险降临,惊吓之余,‘扑棱’‘扑棱’地扇动翅膀欲腾空飞起。

    许霁寒的身体遮蔽已经了最近那只野鸡头顶的天空。他眼疾手快,噌地一下,在鸡刚扑腾起来时,便一把掐住了它的脖子。

    野鸡‘咕’‘咕’叫着拼命蹬腿挣扎,却哪里能挣得脱!

    许霁寒趴在地上瞅瞅手上野鸡,心里莫名生出极大满足感。

    幸福是什么?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不同的人,或同一个人的不同时期,对其理解都不同。

    马斯洛说,在人类的全部五种需求里,生存需求是最基础的。于当下的许霁寒而言,活着才有希望,生存下去就是一种幸福。

    有食物,生命就能维续,那还不该满足吗?

    他趴在地上喘了会儿气,稍微回复一下体力,便站起来开始进食。

    不过这进食的过程却实在是一言难尽。

    当他扭断鸡脖将鲜血灌到肚里时,那股浓重的腥味直冲大脑,令他肠胃抽搐得好似翻江倒海,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他强忍恶心,闭紧牙关,生生将涌到嘴里的酸水血水又咽了回去。

    好一阵之后,这种反胃感才稍微有所降低。他赶在鸡身变僵之前,三把两把撕去外皮,揪下几条肉来。

    这些生肉同样腥味扑鼻。因为没时间慢慢处理,上面还沾着血沫、挂着细毛,看上去尤为恶心。

    他闭上眼,屏住呼吸把肉塞入嘴里,不敢多咀嚼,几乎是梗着脖子囫囵吞下去,令咽喉又是一阵刺痛。

    一只鸡身上的肉寥寥无几,数口之后便只剩骨架与内脏。

    许霁寒将残骸扔掉,靠着一颗大树闭目休息,既为消化,也为压制不停涌上的呕吐感。

    好半晌之后,呕吐的欲望大幅减轻,代之以沉甸甸的胀腹感,同时力气在慢慢恢复,寒意也有所退散。

    他知道,这是胃液已将吞下去的东西包裹起来,开始腐蚀分解,正在转化为身体能量。

    继续走,一定要在天黑前找到蔽身之所!

    他这样告诉自己,再次坚定地迈上无比艰辛的逃亡之旅。

    随着时间流逝,许霁寒渐入森林深处。

    光线愈加昏暗,前进越发艰难,潜藏在茂密树丛中的致命杀机也渐渐开始显现。

    一群野猪让他止住脚步。这些蓦然出现的家伙正在几颗高大橡树底下,用长鼻子在草丛中乱拱,不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大概是在寻找并吃掉树上落下的橡果。

    草丛大约没膝深,所以他直到走得近了才发现它们,这时再想躲开却来不及了。

    野猪的听觉很灵敏,已经觉察到他的动静,同时抬起头,一双双冒着寒光的小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他,獠牙呲得老长,鬓毛竖如钢针,喉中连续发出示威般低吼。

    其中最大的那只体长超过两米,肩高过一米,看上去体重足有五六百斤,嘴边两颗獠牙足有尺许,形象如猪刚鬣一般恐怖。

    真倒霉!

    许霁寒心中一声长叹。

    他自幼在华国太行山区长大,对山林很是熟悉,深知这种动物可谓林中霸主一般的存在,力大无穷皮糙肉厚,并且凶猛好斗,一行动就是成群结队,老虎都轻易不敢招惹。

    一旦遇上,力拼并非上策,最好的办法就是退避三舍。

    但附近都是高树,枝杈离地很高,攀爬比较困难,可能刚爬到半中央,野猪们的獠牙就到了,因而爬树躲避并不可取。

    另外,双方之间距离太近,此时转身就跑,动作过大难免会让野猪进入狂躁状态,从而引来追击。

    他倒是有信心凭借灵活度逃开,但摆脱过程相当耗费体力,也更容易迷失方向,一不小心就得返回原路,以致大半天的逃亡成果化为乌有,前功尽弃。

    所以,许霁寒选择了冒险。

    他就像是个稻草人一样,死死站在原地不动,身体连轻微抖动都没有。同时尽量收敛气息,目光下垂,以免被野猪认为是挑衅而发起攻击。

    实则,他一直在用眼角余光观察前方,双脚暗暗蓄力,以便这个策略万一行不通,能及时拔脚逃跑。

    大概与野鸡一样,这些野猪在森林中很少见人,疑惑地盯了他一阵,还探长鼻子嗅了嗅空气味道,似乎在评估这个大型生物对它们有没有威胁。

    片刻之后,为首的大野猪打个响鼻,神态轻松地收回目光,继续低头拱地。其余大小野猪好似收到安全信号,随后全都转过头去不再关注他。

    许霁寒仍是一动不动,只盼它们赶紧找到食物快快离开。直到过去半个小时左右,他的腿都有些麻了,心愿总算达成。

    那些野猪大约吃光了草丛中的橡果,摇头晃脑哼哼了一阵子,这才意犹未尽地结伴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好险啊!

    许霁寒惊魂稍定,方觉后背沁出一层细细的白毛汗,黏黏得很不舒服。

    经此一场虚惊,时间又逝去不少,本就黯淡稀薄的光线长了脚一样溜走,林中更显晦暗。

    一团团粘稠雾气从地面升起,转眼就弥漫到四面八方,让远方景物变得模糊不清,视野内全是乌压压的阴沉。

    山林夜晚即将降临。

    比这更糟的是,起风了。

    一股风打着旋儿掠过林梢,吹得枝桠大幅摆动,发出‘唰啦’‘唰啦’的呻吟。

    风从树间穿过,卷起地上落叶,纷纷扬扬漫天飘飞,如同到了生命尾声、急着寻找安憩之地的蝴蝶,凌乱舞姿展露出死亡将至的栖遑。

    枯萎的野草在风中颤栗倒伏,仿佛在宣布,这才是寒冬的本来面目。

    许霁寒身上汗水将干未干,让风一吹,更是带来一股浸入骨髓的冰寒。

    坏了!

    他心急如焚,加快了前行步伐。

    随着夜晚到来,失温是一大危险,另外一大危险则是夜行动物的增多。

    他已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的凄厉吼叫,那是狼嗥。

    在林中过夜,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野兽吃掉,得赶紧找个安全且避风的栖身之所。

    他深一脚浅一脚穿行在树丛中,始终快不起来,因为还得不停用木棍在草丛中敲打,以防踩到冬眠的蛇,被突然咬上一口。

    此外,由于担心迷失方向转回原地,每隔一段时间还得摸摸树皮,以此来判断方向,决定前进路线。

    天黑得越来越快,不多时便伸手不见五指。

    夜色浓稠有如实质,似墨汁泼洒在天地间无法化开。而森林,却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矗立在面前的,除了树还是树。

    吃下的肉、喝下的血已经消化得差不多,再不能为身体提供能量。腹中再次饥饿起来,喉咙干得像要裂开。身上越发寒冷,腿也越发沉重,像绑上铁块一样。

    但许霁寒并不灰心绝望。他一边默念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段落,一连咬牙继续前行。

    只要有一点希望,他就会执着地走下去,哪怕碰得头破血流。这也是父亲从小教给他的:可以接受失败,但绝不接受失去希望。

    所以,尽管身体饥寒交迫、双腿重若千斤,但他内心却燃烧着熊熊烈火。

    这火焰给他力量,给他勇气,让他漠视困难,勇往直前。

    他会一直走下去,走不动就爬。

    尽人事听天命。哪怕命运终究不能扭转,也要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