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之行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此时很显然，言语攻势已经不再有作用，于是他放弃了继续开口。

    传承空间内的法阵运转，一股庞大而浩瀚的力量自空间中流入明之行的体内。

    这意味着明之行开始炼化浮屠大陆界面了。

    而为了取得尽快压倒陈空的力量，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将法阵炼出的界面之力直接用于在战斗，而非将其炼化为自身之力。

    当界面之力降临的一瞬间，明之行右手捏决，直接以这界面之力再度释放出一个陨帝印，向着陈空镇压而去！

    明之行知道，陈空掌握的是道则之界，若让他也采用同样的方式对敌，自己的界面没有道则之力，而对方却有，此消彼长之下必然是对方取得胜利。因此必须趁对方尚未开始炼化道则之界时以最快的速度、最强的手段斩杀对方。

    当明之行以右手再度放出陨帝印时，他左手取出一滴血，之后亦捏了一个法决，于是那滴血转瞬间化为一道千丈龙影，那龙通体幽黑，双目却如黄金般光芒闪耀，散发着纯正的龙威。那龙影携带着极为强大力量向着陈空直冲而来！

    当对方开始接收界面之力时，陈空也第一时间运转法阵，然而道则之界的复杂程度更甚于浮屠大陆所属的界面，因此并不像明之行那样能以极快的速度接收到道则之界的界面之力。

    于是，他只得加大身上剩余的道则之力的输出强度，以极生死灭刃勉强抵挡住经过界面之力强化的陨帝印。

    而面对那冲来的黑龙，陈空眉头一皱，身上金光一闪，那被界面之力强化过的陨帝印竟然当场凭空消失！

    而陈空身上的气息，则极为明显地强大了几分！

    陈空转过身，这才直面那冲过来的黑龙。

    而不知是不是消去那陨帝印所带来的后果，陈空身上的气息有几分迟滞，但他想来，面对那黑龙应该足够。

    然而下一刻，抓住了陈空此刻身上迟滞的这一瞬间，一道剑光一闪而过，将那黑龙龙影一击斩开！

    龙血飞溅，而那庞大的龙身与漂溅的龙血，一齐融入到了那剑光之中，于是那剑光以更甚于之间的速度与威势，直接向着陈空斩去！

    这一变故令陈空大吃一惊，他尚还在消化那陨帝印的力量，此刻浑身气息运转尚无法完全随心，然而此刻又怎可能有其他选择，于是他强行运转运转体内的力量，硬着头皮将先前用于抵挡陨帝印的极生死灭刃去抵挡那袭来的剑光！

    嚓地一声轻响。

    剑光将极生死灭刃一击切开，而后重重地斩在了陈空的胸膛之上。

    陈空倒飞出去，胸膛上一道狰狞而极深的血痕几乎将他一分为二，残余的剑气仍在肆虐，让陈空即使拥有回生体，也无法轻易地修复伤口。

    若不是被击中时陈空运转广庭经削弱了剑光一部分威力，只怕他真要被这一剑斩杀。

    明之行的脸色却极其阴沉，他以陨帝印与龙影掩盖他所施展的这一招龙灭剑，原本是打算抓住对方接住这两招之后气息一瞬间的凝滞再发动龙灭剑，哪想到陨帝印直接被一种未知手段抹去，而吸收了一滴真龙之血的龙灭剑更是不知为何威力消散了近一半，不然陈空只怕直接就被这一剑给斩杀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依照对方身上法则运转的气息来看，最多再有十息，他亦可以开始炼化那道则之界，届时对方的拥有堪称源源不断的道则之力，而自己能运用的只有此处传承空间内留下的法阵的道则之力，那时，自己的失败将是可以预见的。

    明之行深吸一口气，取出一杆烟枪。

    正是炼界仙王所留下的道则之器。

    不知为何，炼界仙王并未给这件道则之器命名。

    炼界仙王尚在时，曾手持这杆烟枪，以无数界面为烟叶，吞吐天地，碾杀诸敌。现在的明之行自然达不到那种程度，但他有更为简单粗暴的用法。

    明之行吐出一口精血，喷在烟枪之上，随后烟枪发出了一丝细微的颤抖，仿佛在渴求着什么。随后，他将浩瀚的界面之力注入烟枪，那烟枪霎时通体散发出红色的暗芒，仿佛就要吞云吐雾，但那些云雾直接被明之行封印住。

    现在的他尚不能完全驾驭那些烟雾，一个搞不好反而是自己会吃大亏，因此他使用了最简单的用法——将那些云雾转化为了烟枪所蕴含的力量。

    而后，他直接拿着这杆烟枪，闪身冲向陈空，直接向着陈空头上砸去！

    在原河若界的界面之力的支撑下，这杆烟枪已经能发挥出一丝原本的威能。而哪怕只是一丝，真正的道则之器散发的力量，远不是陈空那块仙王令牌所蕴含的道则之力所能比拟的。

    ——惊讶这种事，往往是源源不断的。

    那杆蕴含真正的道则之力的烟枪，被陈空轻飘飘地单手接住。

    明之行瞪大双眼，目眦欲裂，鲜血从嘴角与眼角不断流出。

    陈空的手上，缠绕着一层真正的道则。

    他已经将那道则之界完全炼化。

    在过于冲击性的事实面前，明之行已经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咬破了嘴唇都没能吐出一个字的明之行，举起颤颤巍巍的右手，指着陈空，失魂落魄的双目死死地盯着陈空的右手，不断摇晃着的头颅仿佛彰示着他正在努力相信一个绝无可能发生的事实。

    ——陈空的右手缠绕着道则。

    明之行的身体不断颤抖，眼前发生的事已经完全超越了他的认知，至于陈空只用了三息就将道则之界炼化事情，此刻也显得无关紧要。

    ——他甚至还未成仙，就已经证道仙王了？

    陈空自然是没有证道，现在的他，只是借助广庭经的力量迅速地将道则之界炼化，并用金箔间接掌握道则，不然他会直接死在那杆烟枪之下。

    代价自然也是极大的。

    陈空的内脏此时几乎完全化为了一片浆糊，浑身骨骼此刻亦与粉末无异，若不是归灭境的强大生机支撑，他早就已经死去。

    浑身精血更是几乎消耗了个一干二净。光是炼化一招陨帝印之后强行运转体内灵气便已让他受创如此之重，更何况炼化一个道则之界？

    不能再拖下去了。

    一念及此，陈空全力催动右手上缠绕的道则，直接一拳轰出。

    若这一拳直接击中，哪怕炼界仙王复生并亲身在场，也无法救回明之行。

    但见此一幕的明之行，眼中却恢复了一丝灵光，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没有证道仙王！你只是用了某种手段强行驾驭道则而已！你在装！你还在装！给我滚！”

    明之行那近乎崩溃的道心，此刻却再度连接起来，变得坚韧无比。

    他的话语给人一种仿佛他会再度暴起迎敌的感觉，然而明之行却拿出一块写着明字的青色令牌，他将令牌捏碎，粉碎的令牌随后形成了一个空洞。

    明之行一咬牙，取出那块养魂玉，将其扔出，而后全力冲入空洞之中。

    “你若替我挡下这一击，别说替你重塑肉身，便是便是一枚天罗丹我亦可给你！”

    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从养魂玉内伸出。

    “明少主，说话算话！老朽我这一次拼了！”

    那手苍老而老茧横生，仿佛一个凡间老农的手。

    然而，明之行却从那只魂手上感觉到了一种极其特殊的气息。

    “玉魂！这养魂玉内是一位太乙境的魂魄！”

    他曾被云青山强行提升至金仙巅峰，因而对太乙境已经有所认知。那魂魄气息洁白无瑕，至纯至净，乃是踏入太乙境才可令神魂进化产生的玉魂。

    那手张开五指，狠狠地与陈空的拳头相撞！

    空地一声巨响！

    养魂玉直接破碎，那魂魄亦是受了不轻的创伤，直接倒飞而回，意图钻进明之行的储物器内。

    “黑三！走了！”

    正在天劫之下与陈极缠斗的黑衣人听到这一声，一咬牙，燃烧体内精血，气息暴涨，甩开陈极，冲出了天劫的范围，向着那空洞直冲而去。

    见此，陈空眉头紧皱，而后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各向着黑衣人与玉魂而去！

    陈空口中喷出一大口血！

    明之行作为仙帝世家的少主，身上的保命之物恐怕还有不知多少，既然如此，那不如擒下那个玉魂，还能探知到一些关于上界的情报，至于那个黑衣人，倒不如直接杀了，也算为明灭泽和陈氏商号的人讨一些债。

    “嘭！”

    即使黑三已经取出破界符解封了修为，即使他已经燃烧了精血实力暴涨，他在道则面前依然是那么脆弱，黑三直接爆散成一团血雾。

    然而，自那团血雾之中，一道黑气却从中闪过，瞬移到了明之行身边，而后进入空洞。

    “啧，若是再有一击的话，哪会被这种替命之术给混过去……”陈空眼色开始昏沉，但此时他取出一把恢复性的丹药，却并未服下，而是直接拿在手中。下一刻，那些丹药凭空消失不见，而陈空身上的气息却明显有了好转的趋势。

    看着另一只手上已经被自己抓住的残魂，陈空直接无视了他的哀求，将他封印了起来。

    他转身看向正在渡劫的陈极，关切地问道：

    “父亲，没事吧”

    “既然万事已了，那么可否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回应他的，却是陈极冰冷的话语。

    ……

    “她走了。”

    店主对着云青山说道。

    云青山没说什么，直接就在这里盘膝坐下，开始恢复自己的伤势。

    “你就不怕我对你出手？”

    “有意义吗？”

    店主点点头：“好像确实没什么意义。”

    “那张金箔是什么？”

    “不知道。”

    “那看来我把系统灭了之后，他送的就是那东西。”云青山叹了一口气，“好在那东西好像不会像系统一样与灵魂绑定，我也不必再出一次手了。”

    店主摸了摸下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止住了。那只是些无意义的猜测，除了破限者，有谁能真正知晓一位破限者的真正神通？

    这也正是他们苦苦追求破限的原因之一。

    “你不撤去这片空间吗？”

    “我不是说过这里卖给她了吗？她既然没有撤去，我又怎么会替客人做决定。”

    “正好，我也要买一些东西。”

    “你想买什么？”

    云青山转头，目光看向远方，穿透无数空间，直视着与明之行交战的陈空，说道：

    “替我查一下是谁杀了上一个陈空。”

    ……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陈空心头一慌，神色却不显露丝毫。

    “那万事屋的店主把那块令牌只卖了二十七块灵石……我还在想为什么，但既然今天见到如此一战，我总算理解了那位前辈为何只收取如此之低的费用。”陈极身上遍布疮痍，气息飘忽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然而他的声音却如此坚定：“原来你竟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人。”

    “父亲，我不懂你的意思……”

    “云青山对我说过。”

    这句话彻底堵死了陈空所有还想解释的念头，于是他只能沉默不语。

    陈极亦是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她对我说空儿的死与你无关，甚至还给我一场大机缘让我能够登仙……但既然他们都死了，我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陈空听到这里，终于慌张了起来，前世本就是孤儿的他，今生受到陈极那么多的父爱，他内心早就把陈极当做自己的父亲，他又怎能眼见对方欲寻短见？于是他直接跪下，叩头说道：“父亲！我之前是一名孤儿，是您给了我天大的恩情，让我感受到了亲情的存在。若您不嫌弃，我愿成为您的儿子，替陈空孝敬您！”

    陈极眼神如湖面般平静，没有因陈空这段话泛起一丝波澜：“你有何资格替他孝敬我？”

    陈空连忙再度叩首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行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这些年是白活了不成？”陈极一摆手，“告诉我，你的名字。”

    陈空低下头，低沉地说道：“我……也叫陈空。”

    陈极愣了一下，随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直视陈空的双目，复杂地说道：“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怎敢说帮！您就是我的父亲，哪有父亲请儿子帮忙的？”

    “帮我查清楚，陈空究竟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个问题，陈空明显地一愣，他抬头问道：“不是被合欢宗的老魔所杀吗？”

    “至少云……前辈不这么认为。”

    这句话胜过千言万语与无数证据，于是他重重叩首：“是，父亲，我一定将那人查出来，杀了他为您报仇！”

    陈极重重地咳了几声，道谢道：“谢谢。”

    他看向天上的劫云，说道：“那看来我也该死去了。”

    承受天劫的同时又与那黑三鏖战，再加上先前损失的那些精血，陈极此时本来就已是强弩之末。但他有云青山给的机缘，怎么可能会如此脆弱？只怕他从得知自己的儿子已经死去的那时起，就已心存死志。

    陈空见此，急忙上前说道：“父亲！还请不要放弃！到了大罗境或是证道仙王，超脱时空，便可以从时间长河之中将人复活，您身为登仙者，修到大罗的机会不小，怎能如此放弃！”

    本以为这些话语能打动对方的陈空，却被狠狠地泼了一盆凉水：“连云前辈都不能将他们复活，大罗境又怎么可能？”

    “那您不想亲自为他们报仇了吗？”

    “若不是云前辈给的机缘，我恐怕根本就无法登仙，这种资质又怎可能报仇？”陈极自嘲一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刚出生时，连心眼都没有。”

    “但你不同。”陈极继续说道，“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你就从无彰境提升到了归灭境，再加上身负无上机缘，你替我报仇的可能性要远比我大得多。若你真有替我报仇的那一天，还请将我复活，让我看一眼仇敌，如此我才能真正心满意足地死去。”

    陈空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堵在了嘴边，难以开口。

    他拿出金箔，金箔向着陈极飞去，试图替他削弱一些天劫，但这么做对于早已心存死志的陈极来说，也只是延缓一些时间而已。

    “何必呢？”陈极叹了一口气，刚想劝说对方，忽然，一阵悸动从命源最深处传来，令他浑身巨震。

    “父亲？！”陈空连忙看向对方，而后仿佛知道了什么，直接望向传承空间之下的浮屠大陆。

    只见那血红法阵以更为剧烈的程度运转，大陆上的万物都在开始融化，最后融为一体，形成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球体。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即使明之行逃离到了上界，他依然能够运转法阵继续炼化这浮屠大陆！

    而所有浮屠大陆的生灵，只要未飞升成仙，就会随着界面一同被炼化！

    若陈极完成了登仙，自然无虞，但问题是，现在尚还在天劫途中！

    来自异界的陈空自然不受法阵影响，但眼见父亲将要随着浮屠大陆一起被炼化，他又怎可能平静下来？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即使他炼化了道则之界令他到达了归灭境巅峰，甚至可以开始尝试突破真仙屏障，又怎可能去影响身处上界的明之行？

    破坏法阵亦是来不及，不知为何，那法阵运转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几乎是转眼间，整座浮屠大陆就已经被炼化完成，只有尚在渡劫的陈极还能支撑一会。

    “云青山！”

    是的，他没有办法，但云青山一定有办法！

    “何事？”

    传来耳边的，却是一道飘然离尘，无情无感的声音，比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云青山还要冷上几分。

    “救救他！”

    陈空无瑕去管这些，他只希望对方能尽快救救陈极。

    “他已有死志，又受到仙王法阵影响命源，除非本体出手，否则无法真正救回他。”

    “那就快……”

    “本体正在养伤，并且被几位同阶存在锁定，现在除非是与你有关的事，她不会强行出手。”

    “你不能做些什么吗？”此刻陈空也明白了声音的来源是什么，恐怕是云青山留下的一道印记，“你好歹也是云青山那种级别的存在的一道印记，连一个小小的仙王法阵都不能破掉？”

    “我确实能做些什么。”声音说道，“但你连她受伤了的消息都不管不顾，我又为何要出手？”

    陈空沉默了下来。

    是啊，自己连对方受伤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关心，又有何脸面去求对方帮助自己？就凭对方对自己的爱意？

    “不必在意我。就算救下我，我也会找个时间死去。”陈极的声音却让陈空醒转过来，“除非你能将他们复活。”

    他们指的自然是陈极的妻儿。

    陈空点了点了，说道：“我会做到的。”

    陈极见此，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了一朵蕴含绝大生机的莲花。

    就在陈空面色一喜，以为陈极又萌生了生志的时候，他却看见陈极对着那朵莲花展露笑容。

    他笑得慈祥而温和，就像父亲对自己的儿子一般。

    陈极与那朵莲花，就此消散在了天劫之中。

    随后，那些残灰化为血红的能量，穿透空间涌入了那浮屠大陆所化的血红球体。

    他看着这一切，用金箔包住几许残灰，不让它们被法阵吸收。

    他看着这些残灰，恍惚间，他仿佛也感受到了陈极的那种平静。

    生死之间，便是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