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兮,情兮,思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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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红尘楼里暂安生(二)

    如今要见客,钟离湲之前所住的那个简陋房间自是不行。她回房简单准备了一下后,跟着一个丫鬟而去。

    醉影楼的房间繁多,不过这在钟离湲看来,倒也符合这场所的性质,正常。毕竟这是卖身取乐之地,最不缺的便是女人与房间。一路上走过几段阶梯,又拐了几道回廊,最终丫鬟才带着她在一处房门口顿下步子,推门而入。

    此刻那位孙公子还未到,屋内装扮的色彩艳丽,青楼乃烟花之地,房间陈设艳丽繁杂再正常不过。这与王侯之家女子闺房的别致典雅形成巨大落差。

    屋子中间的帘幕内摆放着一扇屏风,灯影在画屏间徐徐闪耀。经丫鬟告知,弹奏所需的琴已经率先命人放在了屏风内的案几上,因此钟离湲入门后径直走去屏风后,在案几后坐了下来。

    屋内相对寂静,不久后有人推门而入,脚步声闲适回荡,来人似乎是在房内信步走动。

    灯火融融,钟离湲双手开始在琴弦间抚弄,起初只是有细碎之音传出,就如水滴落下般断断续续,夹杂在那脚步声中。

    脚步声渐渐在屏风外的案几前消失,而钟离湲的曲音也已走上正轨,《醉渔唱晚》的曲调慢慢倾泻而出,回旋于屋内,飘荡于屋外。那孙公子倒不像刚刚堂中其他听客那般言语,只是静静的听琴。

    最终,曲子的余音落下许久,屏风外传来几声掌鸣,以及回过神后的赞叹声:“浅烟姑娘真是琴艺超绝!”

    钟离湲不曾做出任何反应,过了片刻后,许是外面的人已有些沉不住,不禁开口道:“我昨晚便已听见浅烟姑娘的琴声,奈何阿母死活不让见,而今夜有幸能与姑娘独处,我心甚喜。”

    听到这话,钟离湲那微勾的唇角旁挂起了一层嘲意。昨夜,她确实在房中弹过片刻的琴,不过楼下厅堂如此喧哗,能听到这琴曲恐怕是不太可能的吧?

    而这孙公子却是听到了,不想也知,定是在楼上某个房里,那必然干不出什么好事来。在钟离湲看来,一个整日混迹于烟花之地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这样的行为简直有辱斯文。

    不过想想也是,男子哪个不是如此?尤其是古代像所谓的那些达官显贵,文人雅士。并且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整日流连于这种地方还是一件雅事呢。

    夜风自窗口阵阵吹拂,灯火印出一道道罗幕的影婆娑摇曳。孙公子面向屏风侧坐在案几旁,几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案沿。

    等了良久,依旧不见屏风内的人有任何反应,他不禁自顾自地低头浅浅一笑,目光随即再次落在了那扇屏风上,并尽量使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温润:“我知姑娘卖艺不卖身,但是姑娘可否出来与我见一面。若能与姑娘为友,也是幸事一件。”

    既然应下了老鸨的要求,如今她人又已在这间屋子,那么岂有不见的道理,扭扭捏捏可不是她的风格,要见那么便大大方方地见。至于刚刚那男子所说的所有话语,她只是不屑于理会罢了。

    “原来浅烟姑娘是北越国人。”瞧着佳人走出的瞬间,孙公子的目光先是略略一滞,随即睁大了几分,面色流露出几分讶然,缓缓离席起身。

    两人相对而站,只隔着案几与屏风的距离。钟离湲从容不迫,淡然地平视着这仪表还算俊雅的男子,面对他的惊讶,她只是出于应付而淡淡问了一句:“公子何以见得?”

    其实,钟离湲当真是有些疑惑的,不知为何,如今初次见到她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认为她是北越国人。

    “浅烟姑娘的一袭及地长发便是最好的证明。”孙公子浅浅一笑,用目光指向钟离湲身后那自肩头铺撒下的一袭及地长发,并逐渐浮起几分赏悦之意来。

    他刚刚虽首先入眼瞧见的是她额上的鞭痕,但这并没有一袭长发更令他感到惊讶。甚至,对于这鞭痕,他并不足以感到为奇,要知道,初来这的姑娘,挨打那是时有的事,并非什么秘事。

    话音落下后,他却未能在佳人身上捕捉到一丝微妙反应来,也不见佳人回应,于是又开口道:“此乃是北越国的一种国风。”

    北越国的女性人人长发曳地,就算是已出阁的女子也从不盘发。这与中原国的一些习俗有一定的不同,在中原国,已出阁的女子必将长发悉数盘起成髻。而闺中女子的长发也不会超过臀部之下,需定期修剪。剪发更被当做了一种仪式,得挑吉日。

    自从到这个世界的这几个月以来,钟离湲倒从未去注意过这些,此时回想一下,她这长发似乎与她所见到过的所有其他女子是有不同。

    刚到侯府时,对于这额外增加出的“负担”,钟离湲确实感到很是不便,不过想到古代女子都是这般,乃是一件正常之事,她能做的便只有适应。不过如今,她确实已经适应了自己的长发,并产生了一定的好感,很喜欢。

    钟离湲想,当初那个刚到北越国的小姑娘,定是看到北越国女子有如此长发羡慕不已,因此才六年不许人为她修发。而如此一来,女子发丝本就及腰以下,又六年不曾修剪,如今自然是曳地。

    灯火摇曳,孙公子见佳人无声而立,恬静从容中透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冷意,对他刚刚的言语始终未做出多大反应,于是自顾自摊掌指向自己身旁的软席,并笑着摇了摇头:“来,姑娘,坐。有趣,刚与浅烟姑娘见面,却谈论起这个来。”

    “既是来交谈的,那谈什么不都一样。”钟离湲口吻平淡,里面不含一丝别样的情绪。

    对钟离湲来说,这本就是一场应付,对方要说些什么,想说些什么,这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况且,她的性子本就冷淡,缄默少语,而如今又是为了逃出困境,才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人,她自然是更不想将精力浪费出来。

    瞧着佳人款步走来,在自己对面大方落座,孙公子满意地略略颔首,自己也掀衣而坐。

    两人一时相对不言,孙公子噙着略带欣赏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对面的清影,每每对上那一双平淡的冷眸,他便温润一笑。

    末了,孙公子微垂下眼睑去,唇角轻扬,就如正在吟读文章的书生般缓缓摇着头道:“浅烟,浅淡若烟,轻盈虚渺,来去无声,随风而散。姑娘这名字虽颇具意境,却是若无根之萍,这寓意中少不得多了几分流离。”

    钟离湲不作声,她怎么倒是觉得老鸨给起的这名字沾满了风尘气,说俗才是真。

    面对佳人的不愿多语,孙公子不仅不恼,反倒颇具耐性,并尽量使自己的言行得体,再一次试着寻找话题道:“浅烟姑娘端庄大方,清丽脱俗,只是太过冷淡了些,这倒与我以前所见过的女子不同。”

    “我向来如此,公子见谅。”钟离湲口吻平淡,因出于应付而为孙公子添上了一盏茶,不过这简单的举动却令孙公子异常满意。

    烛火缓缓燃烧,两人的交谈断断续续,一般都是那孙公子说上十句不止,而钟离湲方会回上一句。

    即使是这样,孙公子却依旧是乐此不疲,他根本不会知道,对面女子的内心其实是非常厌恶这种交际的。

    为此,钟离湲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仿佛每天都在周旋与各种男子之间,不管是在君都,还是如今所处的这烟柳之地。

    钟离不禁湲感慨,似乎做古代女子也一样难呢,她们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仿佛便是用尽各种方法去迎合男子的需求,毕竟在这个男权社会中,她们得靠他们方能生存,男子便是她们的天。

    此刻,她突然有一种想要回到现代世界的渴望,只是她知道,她是再也回不去了。过去,虽然经受了二十五年她母亲强加给她的一切,但远比如今一味地去迎合男子要使她舒心许多。

    当然,在现代,她的一切虽都掌握在了她母亲手里,尤其是在自己二十岁之前。但她最终也确实成为了她母亲眼中所希望看到的样子。

    她成为了一个他人眼里的强者,甚至是所惧怕的人,一个商界的佼佼者。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也并非无坚不摧,依旧有令她惧怕的东西,闪电与雷鸣。

    这也是她十五岁那年,她母亲为磨炼她的意志而送她去原始森林之中生存所留下的阴影。

    当时大雨将至,可她不得不冒着这样的境地来加固自己辛辛苦苦搭建起的住处。一道闪电便猛然而至,直直地劈向了离她帐篷不足百米的一棵古树上,高耸的树冠瞬间倒塌,夹着狂风,大火熊熊而起。

    眼前这惊悚的一幕惊得她还未回过神,轰隆一阵雷声又紧随而来,那声响震得天都仿佛要炸裂了一般,而大地却是真真正正的在她脚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