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枫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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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消失

    文杰在慈文医院戒毒期间,我常去陪伴他。他在操场上打球,挥汗如雨的样子,他被手铐、脚铐紧紧绑在病床上,挣扎、呼救、甚至骂娘的样子,我都看见过。

    因为药物作用,他面色苍白,青筋暴起,与我讲话时常常失神,心不在焉。

    时而开心起来像个孩子,时而沮丧起来,像个失魂落魄的流浪汉。

    我期待他能完全戒掉毒瘾,可他的状况反反复复,始终没能恢复到从前健康的模样。

    我的生活渐渐陷入困窘,一边要拼命工作,赚钱养活自己,一边又要照顾文杰,为他积攒第二阶段的治疗费用。手边值点钱的物件儿,基本都进了当铺,可我不能看着文杰死。

    我开始同朋友借,关系好的,借一点给我,说,知秋,这就不要还了,不过是最后一次。

    关系一般的朋友,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

    我唯独没向钟琳借过钱,她已经帮了我许多,早已超出一个朋友对待另一个朋友的界限,我不能厚颜无耻地再去向她乞讨。

    钟琳夹着一包钱上门看我,我把她关在门外。自己靠着门边,静静坐着,听她在门外讲话,那声音像从好远地方飘来。

    “知秋,我的好妹妹,你也得想想自己。你对他骆文杰已经仁至义尽,别把自己搭进去。这钱,我放在门口,等我走后,你快些拿进去,别让人拾了去。有困难一定来找我。”

    一阵嘟嘟的高跟鞋声离开后,我缓缓打开门。门口躺着一摞钞票和一只锦盒,锦盒里装的竟是我那一对点翠簪子。

    还没等我为文杰交上治疗费,赵医生便通知我,文杰失踪了,他从慈文医院逃跑了。

    赵医生在电话里连连向我道歉。他说,这么严密的安保措施,像监狱看守一样的医师助理,重重高墙,层层电网,文杰都能逃出去,看来他想跑的心十分坚决。

    我看着手里的一摞银钱,这回省下了,但心里却空荡荡,没有着落。

    我想起文杰带我来广州时的第一个夜晚,我们在西餐厅吃牛排,喝浓汤,彼此鼓励对方要好好活下去,不到两年,他便背弃了诺言,那个慷慨激昂的青年还在他的身体里么?

    我把借来的钱还给朋友们,又去找了一趟钟琳。我告诉她,我准备离开这座城市,既然父母不在这里,小弟不在这里,文杰也消失了,我便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我要去西南边陲的小城,找一所安安稳稳的学校,教书。就像《飘》里的斯嘉丽那样,即使在战争时期,也要活得坚忍不拔,等待战火平息,亲人归来的一天。

    还未等我动身,便在家门口被几个穿风衣、戴墨镜的男人堵了。他们捆了我的手脚,堵上嘴,蒙住眼睛,塞到车子里。车子开了很久,直到鼻翼间闻到一股海水的腥咸味,耳边传来海鸥的叫声,车才停下来。我想一定是到了海边。

    下车后,我被解开脚,两个男人架着我走了几分钟的路程,距离海边越来越近。

    他们是要将我投海么?我有些害怕,便死命地挣扎。

    这时,对面有一个声音开始讲话,“沈小姐,别害怕,我们不是要杀你。你们怎么那么笨,话都不会说嘛?快给沈小姐松绑!”

    纱布被从眼睛上拿下,我适应了几秒才看清眼前的人。

    我身处在渔船的船舱里,船舱里挂着游泳圈,火炉上滋滋啦啦烤着钳子穿好的带鱼,对面的餐桌上还有一壶酒,并一对酒杯。

    眼前的人虽有点陌生,但是我隐约记得在某次酒会见过,他是一家码头的老板,叫什么陆四儿的,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大哥。

    陆四儿摸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指了指餐桌,“坐吧,沈小姐,我这几个兄弟是粗人,不懂得怜香惜玉,没吓着你吧?”

    我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腕,走到桌边坐下,既来之则安之。

    陆四儿咧嘴笑笑,嘴边的胡茬也跟着歪了歪,“让沈小姐受委屈了,我自罚一杯。”说着,真个自己斟酒,干了,给我也满上一杯。

    “我喝不惯白酒,陆老板,您请我来,一定是有话说,您请讲?”

    “呦,沈小姐着急了,那我就不兜圈子了。上次在劝业银行的年会上,鄙人一睹沈小姐芳容,可以说是,一见难忘,再见倾心。你身上的有一种气质,特别像我死去的妻子。可是围绕在你身边的青年才俊多啊,像我这种大老粗,沈小姐是不会中意的。”说到这他又自斟自浊一杯,似乎十分感慨。

    “陆老板,您见识广博,心胸开阔,虽出身草莽,但不失为乱世英雄,也无需妄自菲薄。可感情的事情,还是要看缘分,我没您想的那么优秀,不值得您的青睐。”我心内焦急,循循劝导。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一直十分关注沈小姐。过去一年来,我也看了不少男人被你拒绝。可是,”他顿了顿,笑道,“我陆四儿想要的东西,想弄得人,还没有得不到的。这不,你那个朋友叫什么骆文杰的,他从戒毒医院里跑出来了,投奔我来了。”

    “您有他的消息?”我开口追问。

    陆四儿却不紧不慢道,“难为你这么关心他,呵呵,这个杀千刀的,他为了三斤大烟儿,把你卖了,卖给我了,你知道不?”陆四儿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揶揄地看着我。

    “不可能,陆老板,他不会这么对我!你把,你把他叫出来,他肯定在这,我们当面对质!文杰!骆文杰!骆文杰!你给我出来!”我拼命大喊,“骆文杰,你是不是被他绑了?威胁了?你他么快出来!”

    陆四儿没吭气儿,自顾自地又喝了两杯小酒,吃了一条烤鱼,擦擦嘴,见我喊累了,便开口劝道,“人早就抱着大烟儿躲哪儿抽了,你还想着他能出来跟你对质?你这女人真是笨到家了。”

    泪不经意间流了下来,我死命咬紧嘴唇克制着。陆四儿用手背帮我擦了擦,我躲着他的手,如同躲一只苍蝇那么厌恶。

    “反正我是不会相信,文杰他再怎么恨我,也不会将我卖给你!”

    “阿诺,拿来给她看看,沈小姐不到黄河不死心。”

    绑我来的其中一个男人,取来一方帕子展在我眼前。我认得那是我的帕子,上边绣着红叶,那是一次文杰鼻子出血时,我用来帮他止血的。

    此刻,帕子上写着几句话,是用血写成的,“本人骆文杰,将女友沈知秋交与陆四儿老板照料,换取三斤大麻烟,从今往后,沈知秋与我再无瓜葛。”落款是文杰的签名。

    “呵,这是我的卖身契?”我看完后冷笑道,“可我根本不是他骆文杰的女人!他也没权利卖我!你更没权利把我关在这!”

    “呵,还挺有文化。权利?我不懂,我只知道拳头。”陆四儿在我面前攥紧他的拳头,晃了晃,我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你要是乖乖的,我呢,也懂得怜香惜玉,要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可得让你受点苦。”他拍了拍我的脸颊,我瞅准他的掌心就吐了一口唾沫,他来不及收手,着了我的道。

    可他陆四儿混的是黑道,什么事儿没见过,什么样的女人没碰过,根本不在乎我如此,“还挺泼辣,我稀罕。”说着他竟厚颜无耻地舔了舔自己的掌心,“咱们晚上见。”

    话毕,便冲进来几个身材健硕的妇女,将我从黑衣男子手中接过,撕扯着拉出船舱。她们的气力丝毫不比男人们弱,反倒因着女子了解女子,更清楚女子疼得地方在哪。揪头发、抓腋下,没几下我便老老实实任她们摆布。

    她们帮着我脱下身上的旗袍和高跟鞋,换了中衣,期间备了一桶热水,让我沐浴,我挣扎,那水好不烫手,却被她们三下五除二地按在水里,结结实实地喝了几口,便任人搓洗。

    洗干净后,一边梳头,又进来一个穿着体面的妇女,“小姐,今儿晚上便是您和我们陆老板的好日子。陆老板是广西少数民族出身,这嫁娶、洞房的风俗可跟当地不同,我得给您好好说说。”我听着她在那念叨,看着镜子里红妆的自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装扮好后,我穿着裙褂端坐在布置一新的船舱里,手上脚上都被帮着绳子。陆四儿走进来,身上是崭新的黑色长袍,红色褂子,胸前还别着个大红花,跟方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坐到我边上,用手扭过我的脸,细细端详,“我终于得到你了,你都不知道,我如何想你,哈哈。”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能如实告诉我么?”我心中笃定了一个猜测。

    “嗯,娘子,你说?”陆四儿学着京剧唱腔道。

    “骆文杰抽大烟,你派人干的吧?”我冷冷抬起眼睛,审视他。

    “你这妮子,也不是真的蠢。”他默认了。

    “那个卖子弹夹的柳新原是我放出去的饵,我不过稍稍操作,骆文杰这小子就上钩了。我原本打算,在他戒毒期间去追求你,没想到这小子从医院跑出来了,还去求柳新原再赊点大烟儿给他。柳新原把他带到我面前,我一提到你,他立马把你卖给了我。连我都恶心这小子,你对他那么好,可他却这么对你。要么说这抽大烟的已经不是人了。”

    “我明白了。”

    “这些都过去了,知秋,只要你跟我好好过日子,给我多生几个孩子,我一定好好对你。”说着他便栖身向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