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哆哆~’

    打更声成了街道的绝唱，给月色下清冷的街道填了一份人气。

    姜家大门吱吖吖洞开，陆续有人走出，时至子时，缺乏夜生活只能喝酒聊天的人们终于散场。酒气是有些熏天，但没一个酩酊大醉的，着实可惜了酒。

    姜瑔虽在送人队伍里，但他早就没参与后来的话题。他始终牢记一点，自己下个月才二十岁，还没那么老，宁可跟俩憨憨屁孩耍心眼，绝迹不与糟老头子们厮混。

    一家人送走了客人，姜养浩攥住姜瑔的手腕，似还没尽兴的样子，道：“儿子，走，今儿咱爷俩来个父子夜谈！”

    后果就是给柳紫晴一把揪住耳朵，“说说说，还没完了？”

    抢过儿子的手，另一只手拉着棠棠，道：“走，看看娘给你准备的窝。”

    今晚啥聊得开心不开心的，柳紫晴是不在乎的，儿子回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加之姜瑔饭桌上几乎一人扫平了她亲手做的菜，这对一个母亲来说几乎是没有更幸福的时刻了。何况从母子相认到现在，她才跟儿子说了几句话？还父子夜谈，美的你，我还母子连心呢！要不然一眼能认出老娘，叫你不当人子？

    对于姜瑔来说也是如此的，他也不想跟不当人子聊天，对着那张脸总觉得很不习惯。既然母亲的出现是师父安排的，那自己这亲爹必然也是假不了的，而就是因为这样才别扭。

    算了，先晾着吧！谁让你以前给我那么多冷冰块嚼。

    到了西后院，柳紫晴刚松开手去推南屋的门，棠棠便往自己那屋跑去。

    “娘，我先睡了。”

    听到哐的一声关门，柳紫晴和姜瑔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地笑了。

    “等会儿娘再去哄哄那丫头。”

    棠棠关上门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所以说是睡觉，其实进了屋她便点亮了圆桌上的蜡烛，一面出神的望着偶尔摇曳的烛火，一面等着，全然忘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家伙。

    几次三番，棠棠甚至想探出灵识去偷听，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可是等啊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是不是快天亮了，房门还是没动静。

    。。。。。

    柳紫晴挥手点亮屋内的所有蜡烛，第一眼便看见床上堆砌一团的被褥。而姜瑔的目光却落在紫檀木所制的榻上，一叠一叠足有十八叠不同年岁的衣物。

    柳紫晴见着儿子的目光，眼神柔和，轻扶了一下这些已不能再穿的衣服，走到床前一边整理被褥一边道：“这些都是娘给棠棠做衣服时一起给你做的，一开始怕忘了还有个儿子，后来习惯了，每次就都会做一件。柜子里有几件是去年过年时做的，按照你爹的身材缩小了一号做的，可惜你穿上还是大了。”

    姜瑔坐在榻上，看着一叠叠可爱的小衣服，没舍得去碰，笑道：“可能我不是爹的儿子。”

    “去！臭小子，你是开你爹玩笑，还是开老娘玩笑呢！”柳紫晴啐了姜瑔一口，没好气道。

    “嘿嘿~娘，你明天给我做件衣服呗！没衣服穿，我可不出门。”姜瑔不知道，他这口气跟小孩子撒娇似的。

    但对象是亲娘，谁说年纪大了就不能跟亲娘撒娇了？反正柳紫晴听着很舒心，笑道：“好~娘明天就给你做。”

    磨平床单，柳紫晴又压了压，感觉软硬适中，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床边，与儿子一同坐在榻上。打量着儿子古铜色的脸庞，不由得又有些心疼，但柳紫晴不是个溺爱孩子的母亲，询问道：“山上这些年没少吃苦吧？”

    “也没什么苦不苦的，就是吃食没娘做的好。”

    一方面是姜瑔嘴刁，另一方面确实没什么吃的。还是小豆丁的时候除了充满腥味的奶，几乎没见着肉类。稍大一点后偶尔会带着徒子徒孙们去山下弄点野味打打牙祭，绝大部分时间还是沉浸在修炼中，几乎没怎么在意吃这一口。

    “回来了，娘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姜瑔重重地点头，二皮脸道：“我听说秦地的乱炖是一绝，先预定个三天的。”

    虽不知转世后的母亲是怎样的性格，但以前的娘亲是个极为豪爽的女子。已不是青葱少年，然而在母亲面前，总是会有些许的青涩。为了不让母亲感到些许的疏离，姜瑔努力调动自己的情绪，不然还真有点不知该如何与母亲单独聊天。

    又聊了会儿山上乏味的事情，满足了娘亲对儿子缺失的二十年时光的参与。当然，没什么报喜不报忧的，再大的事情都经历了，山上那点岁月又能有什么波澜。但姜瑔说的眉飞色舞，把从小豆丁开始的壮壮点点，再到后来屁股后面一票徒子徒孙，成为扛把子的趣事儿添油加醋的讲述，把母亲逗得喜笑颜开。

    说到山上有个小姑娘从小崇拜自己那会儿，柳紫晴的眼睛里都亮起了光。姜瑔也是顺杆子往上爬，挤眉弄眼道：“娘，您那女儿是怎么回事？给儿子准备的童养媳？”

    柳紫晴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似乎还带了点狡黠，挪了挪屁股，靠近姜瑔压低声音，道：“娘给你挑的媳妇满意不？打小我就防着姬家和宇文家那俩小子。”

    姜瑔倒吸口凉气，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还真是。不由得苦笑，老娘啊！可能要让您失望了，这世我要做和尚。不然您真儿媳妇提刀砍我的时候，您说不定还会叫，砍的好！

    见儿子竟然犯难，柳紫晴皱眉道：“这丫头心思重，你要是不喜欢，可不许去撩拨人家。”

    傍晚时她可是亲眼看到姜瑔弹棠棠鼻子那一下，懵懂少女哪经得起这般事儿。柳紫晴相信，自己儿子可是有手段的，当即下了警告。

    “这孩子也命苦，娘一手拉扯大，所有对你的爱，娘亲都给了这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要是敢做个采花客，看娘不削你。”

    “咋回事？”姜瑔从娘亲的话中是真切的听出了警告的味道，同时也感受到了母亲是真的将棠棠视作亲女，而不是一个养女那么简单。

    叹了口气，柳紫晴将棠棠的身世娓娓道来。

    “棠棠的父亲为了咱们大秦潜入五行山做弟子，为我们带回来不计其数的好处。后来与同门师妹走到了一起，但遭到了五行山长辈的反对。二人私自下山，在人间双宿双栖安稳了百十年。这种事本来就很正常，可没想到沉寂了那么久后，五行山竟然昭告天下，悬赏缉拿。最终还是被人发现，告知了五行山。

    那时棠棠的母亲已经身怀六甲，即将分娩。然而这一次下山之人并不是要抓他们回去，而是要直接清理门户。棠棠母亲在那一战身受重伤，从而导致棠棠魂魄先天有缺，从此再无踏入真一境的机会。

    对修士来说，能有子嗣是极为不易的。为保住棠棠，她亲娘自行剖腹，取出棠棠后以化道之法与追杀之人同归于尽。也就是你被带上山后的第二年，棠棠父亲将襁褓中的她带了回来。从那时起他就坐起了死关，至今未出，甚至有几次出现了化道的征兆。”

    听到这儿，姜瑔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蹊跷，问道：“当时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

    “是！”柳紫晴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随即又化作无穷歉意，道：“棠棠父亲的身份一直是最高机密，因为近五百年的时间只有他一人打入了五行山内部。但随着你爷爷那时开始变法，再到你父亲这一代，大秦地界上的贤卫商人多了起来，自然也有心怀鬼胎之人混了进来。当时有贤人卧底了两代人，终有一人混进了荆棘道院，他发现了书院里的五行山法门。消息传到了贤帝手中，也就落到了五行山手里。棠棠父亲的身份也在那时暴露，从而导致五行山痛下杀手。”

    姜瑔听完，以他的阅历来看，这件事不仅有母亲说的这些，其中必然还有许多蹊跷是母亲，是秦人所不知的。因为棠棠父母都在外逍遥百十来年，甚至终于有了孩子。这段期间为什么不找人，而是隔了这么久？

    想来想去，姜瑔觉得要么是贤帝，要么是五行山，后来又掌握了某些甄别卧底的方法。没错，就是后来，这个词很关键。不然单凭这点消息，就算怀疑也不可能干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事。但眼下并无佐证，姜瑔也就放下了深究的心思。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加之又知晓了自己无法再修炼下去，这丫头的心思越来越重，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少。所以不管从哪个层面，你都不许欺负棠棠，听见没？”柳紫晴起身，向屋外走去，但方向却是尚亮着烛火的对门。

    姜瑔追了上去，与母亲一般高，揽着母亲的肩膀一边走，一边故意大声道：“娘，您休息去吧！妹妹那边我去哄。”

    姜母瞪了眼姜瑔，奈何儿子已经带着她的肩膀转过九十度，所幸就让他们先聊着？促进促进感情也好。

    姜瑔朝一步一回头的母亲挥挥手，一边点着头表示您就放心吧！随即走向棠棠那屋，刚抬手准备敲门，却见屋内的烛火一下子熄灭了。有些尴尬，尤其是手还举着。

    柳紫晴见儿子吃瘪，掩嘴轻笑，驻足看儿子如何收场。

    姜瑔来了脾气，心道嘿呀，小丫头片子来这一招？

    “咳咳~”清了清嗓子，姜瑔没收回手，敲了几下门，顿了片刻，道：“小姨，睡了吗？”

    柳紫晴闻言险些笑出声来，被这儿子无赖样直接打败，摇头回了自己屋。年轻人真会玩，你们闹腾去吧！

    等了片刻的姜瑔见任没动静，眼珠子一转，喊道：“媚儿！没点眼力劲儿的小东西，开个门啊！”

    然后，屋内传来一阵骚动，先是小灵狐的吱吱声，接着又是凳子倒了的声音，随后门吱吖被打开。

    小灵狐蹲在地上摇着尾巴，好似在等主人的夸奖。姜瑔毫不吝啬，伸出个大拇指，赞！

    “哎呀~~”姜瑔探进一颗脑袋，鼻子不停的嗅阿嗅，“好大的醋味啊！酸了酸了！”

    借着月光，棠棠趴在桌上，将自己的脸埋在胳膊下，然而耳根子已经红透。姜瑔大大方方地踏入厢房，走到棠棠身旁，小丫头的身体一耸一耸的，显然在极力压制哭腔。

    “以后有哥在，谁都不能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