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东女夏凡
蜀地远征军班师回朝,长安百姓夹道欢迎。上元的喜悦还未被冲散,紧接着的官军大胜和天子的赦恩,又给民间带来另一次狂欢。
蜀地远征军的回归时,谁也没有注意在远征军队伍后,正跟着一股骑兵。这些骑兵衣甲精良,与得胜还朝的远征军的甲胃相比,实属阔气。他们脸上没有远征军的神采,却有骄悍难驯的气概。这股骑兵是来自燕云十六州的精锐,在他们眼中,张费带领的远征军,不过都是些山东土老帽,根本不值一提。如今燕云战事捷报频传,契丹军因接连失利,已经不敢进攻幽州城,只能在附近徘徊。平定蜀寇算什么,我等驱逐契丹,保住北地,那才是大大的功劳!
这支小队为首的是幽州节度使石崇光的牙将独孤远,他身材消瘦,细目薄唇,面色黑中发紫,举止间无不透露出谨慎小心。在他左手边跟着位白马小将,此人是独孤远之子独孤斩疾,他相貌称不上英俊,但脸庞坚毅,目光炯炯,给人种朝气勃勃,势不可挡的感觉,就像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
独孤父子这次来是来觐见皇帝,他们住进官署驿站后,李康很快得到消息。他明白这是石崇光派人来试探他的心思,因为就上个月镇州发生叛乱,赵王王镕被义子张文礼弑杀,自领成德节度使,率军割据造反。内外交困下,李康需要石崇光,需要他来击退契丹人,在这期间,面对他提出的要求,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拒绝!
“张费你做的不错。不枉当初孤从安国候身边提拔你。好了,从蜀地到这,车马劳顿,你也回去歇息吧。”慰劳完远征军将领后,李康让人带独孤父子入内。礼毕,独孤远说:“禀圣上,如今契丹人虽在幽州城外徘徊,可却不敢攻城。”
李康说:“哦,你家主帅威不可当,何不趁锐气正盛,速速出兵与契丹决战?”
“哎!臣不好讲。”
“说来无妨。”
“我家主帅正因夫人去世哀痛不已,近日无心打理军务。”
“朕可在民间择美女十人,送于石崇光,以解丧妻之痛。”
“末将有一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来无罪。”
“我家主帅昔日曾到宫中见驾,偶遇承月贵主,竟然与他夫人容貌颇为相似。”话说至此,李康已经明白石崇光的用意,心想:‘他是怕契丹人走后,孤害他,想要孤的公主作为人质。’他沉默半晌,目光看向独孤远身边的独孤斩疾,笑说:“好少年,抬起头来。”
独孤斩疾抬头。李康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问:“叫什么?何时从的军?”
“我叫独孤斩疾,自小记事起便随父亲在军中。”
“好!”李康说:“朕想起来了,上次幽州捷报,有三人获得‘陷阵之功’其中斩落契丹先锋之人就是你吧。”
独孤斩疾灿烂一笑,没顾礼数,挺起胸膛说:“圣上!就是我!”
“真是少年英雄啊。”
“回圣人,斩疾立誓要做大唐的霍去病!”
“封狼居胥,饮马翰海。”李康满眼爱惜,连说几个“好”字,下旨加封独孤斩疾为冠军侯。独孤远劝阻:“圣上,小儿怎敢与霍嫖姚相比?”
“霍去病是大汉的冠军侯,而斩疾是我大唐的冠军侯,有何不可?朕相信他能成就一番伟业,大唐还是要靠他们这代复兴。”独孤斩疾重重的点点头,将李康的话记在心中。直到后来,大唐沦陷,九州崩裂,独孤斩疾也梦想着能够复兴唐室,这也是他日后在邺城,愿意无偿帮助李逋三兄弟的原因之一。
李康又和独孤斩疾聊了几句,见已到日中时分,便安排宴席,让二人回去告诉石崇光句话:“汝守边,朕无忧。”等二人走后,李康坐在玉阶上久久不语,直到赵同问是否进膳,他才想起来儿子无争还在藏书阁读书:“无争吃过没有?”
赵同躬身回:“大殿下今天只吃了些糕点。”
李康来到藏书阁,在书海中寻了几趟才找到无争。此时他坐在一角,正读这本梵文旧书。见无争读的认真,李康的语气中露出罕见的温柔:“我儿痴书,也当要好好吃饭。”
无争见父亲来忙站起身行礼,说:“儿臣不饿。”
李康非常喜欢这个儿子,在四个儿子中,无争是他最偏爱的。可能是皇后赵筝的强势,贵妃玉泉的软弱,让李康更用心保护他的大儿子。虽说无争寡情心冷,可那又如何?心狠一点,便少些拖累,少些烦恼,何其潇洒。
李康说:“为父今天要送你件礼物。”
无争不解。忽见父亲笑皱了眼角,头上的白发不知为何,此时竟如此显眼。他不由感叹,原来岁月也在这个伟岸的男人身上留下了痕迹。
李康说:“大食国使者献到宫中一位东女国女子,天资绝色,与你正配。所以打算将她赏你做妾,来年定要给我生一个孙子,不然我可不依你。”无争愣了半天,仿佛受到命运的捉弄,竟痴痴点头,应允了下来。“为父还怕你不同意,哈哈哈!”李康说:“过段时间,为父我把眼前的事处理好,就把你封到一处和平富庶之地。以后可别忘了要时常给我写信。”
“儿臣谢过父皇!”无争跪谢,心中暗思:“刚才是怎么了?为何不开口拒绝,我身边多添个累赘算怎么回事?”可木已成舟,他也只得认下。
李康命人将东女送到东宫北苑,本还想再陪无争说会话。可又念许多未批的折子,只好嘱咐两句便匆匆离去。
不知何时,无争看罢书,走出殿门。殿外小雪已停,风冷透骨,雾蒙蒙的天空中燃烧这火红的晚霞。四周楼台殿阁边,雪水渐渐融化,沿着檐脚滴落,溅湿了立春时节,宫人贴在梁上的绢燕。
“大殿下慢走。”无争听有人喊他,用眼角一撇,见是赵同。这欺上瞒下的奴才,眼神闪烁不定,说:“小人想问殿下一事,我义子二同上元节在平康坊孙娘家被人冤杀,不知殿下可知详情?”见无争没理他,径直离开。赵同急忙追上,接着说:“小人冒失,还望恕罪。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玉泉娘娘托小人请殿下去椒阳殿团聚。”
无争只好站住,他就算再无情也不能对自己的母亲置若罔闻。赵同引路,无争向椒阳殿走去,走了约半柱香的功夫,二人到了贵妃玉泉的寝殿。此时贵妃玉泉早已备好宴席等待无争。
“我儿快来!”玉泉见无争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神色彷徨,便快步走上前将他拉到身边坐下,刚开口便哽噎不止。她一哭,无争不由也落下了泪。
“我儿好狠心,怎么就不来看看为娘?”无争木木的直着身子,任由玉泉握住他的手。每每与母亲见面,无争总忘不了,童年时那间漆黑、潮湿、阴沉的小屋。凌乱的杂物成堆,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从门缝中溜进来的几缕阳光。早熟的无争知道,知道所有人都希望他早早死去,这其中就包括他的母亲。
他是灾星,因为他的出生,给母亲的亲人带来了灾难。他母亲虽表面温柔,可性格早已被赵筝的恐吓与父皇的无情所扭曲,在私下里她只能将这一切向无争宣泄。打他、骂他、仿佛他是这一切痛苦的根源。
也许玉泉不是有意的,可错已铸成。长大后的无争,自诩清清白白明白人。可面对娘亲迟来的爱?却感到恐慌,不知所措,无力接受。
无争也落下泪珠,他厌烦的擦去,他对母亲行了礼:“见过母亲大人。”玉泉只好看着儿子冷冰冰的行礼,说:“还没吃饭吧,为娘特意给你做了你爱吃的鱼脍。”说着她抓过无争冷冰冰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暖热。
“我吃过了。”
玉泉带着丝企求的语气,说:“无争儿,你还在怪娘吗?娘真的很后悔,我会好好补偿你的。”这一刻,无争冰冷的眼神融化,他冰封的心挡不住血浓于水的亲情。
“你在外面还好吗?”
“好。”
“有没有受他欺负?”
“没,二郎待我很好,待四弟也很好。”
这时赵同说:“娘娘和殿下要述思情,来日方长。如今还是正事要紧。”
无争说:“你义子赵二同是我杀的,公公难道想治我的罪不成?”赵同一愣,忙说不敢。玉泉看了眼赵同,低声问无争:“我儿可有意继承大统?”
无争喝骂赵同:“你算个什么东西!若再蛊惑我母亲,定将你碎尸万段!”
赵同说:“殿下,这可不是我的意思。”玉泉凑进一步,握着的手无争紧了些:“是娘的意思,我希望你能继承大统。为娘害怕,真的害怕。”无争要走,玉泉拉住他,泣言:“我儿难道忘了?你自小生在深宫,都是赵公公替你隐瞒,我母子才有今日?”赵同拭泪,说:“娘娘何苦说这些。”
玉泉继续说:“你想想,若不是我漫天说生的是个女儿,你能在那妒妇手里活命?你被发现是男儿身时,那妒妇又何曾手软?幸天佑你我母子,圣上将她软禁太极宫,否则我儿有没有想过为娘该怎么办!你该怎么办!你四弟该怎么办!谁何曾可怜过我们!”
“可...”无争低头,说:“盈弟为了救我,不惜生命。”
“他是自作自受!”
“可没有盈弟,环儿...”
“难道屠夫晚杀几天羊,羊还要感谢他不成?”赵同说:“圣上的身体是越来越差,这几夜连连吐血,殿下可要抓住机会呀!”
“没错,我儿不能心软。为娘我入宫多年,深知一朝权旁落,展眼祸加身!此时还有机会,若不抓住定后悔莫及!”
无争呆了许久,为趁早逃离此地,只好点头同意。玉泉和赵同如何商议‘夺嫡’暂且不谈。且说无争回到东宫后,李逋见他神色恹恹,便问:“怎么这般失魂落魄?新娘子不好看?”
“你?都知道了?”
李逋笑笑没有多说话,他可不敢对大哥说,是自己撮合他与东女在一起的。李逋是除父皇外第二个看到东女的人,真乃绝代尤物,他当时就被迷的神魂颠倒。因此还受了父皇好一顿责骂。本来父皇是准备将东女遣返回国的,可李逋想到无争上元节那天卜的离别卦,便决定用东女留住他。李逋不能失去无争。
见无争苦笑不语,李逋说:“累了就快去歇歇。等成亲那天我们在东宫为你大摆宴席,到时让小环给你压车。”皇四子小环儿,正推着个木轮车在李逋跟前乱窜,听到哥哥叫他,忙答应:“哥哥!什么事呀?”
李逋逗他:“哥哥正商量给你娶个漂亮的媳妇。”
却没想到小环儿一摔小车,正正的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李逋噗嗤一乐,抱起他问:“这谁教你的?”
“我听胖荣说的。”小环儿说:“上次他跟哥哥入宫,回来念叨了一整天呢。”
李逋笑了。他那个弟弟人小鬼大,见到东女,上去就搂住不放,连声直叫好姐姐,还央求父皇把这‘好姐姐’赏赐于他。父皇自然大怒,呵斥他俩兄弟都是酒色之徒,一丘之貉,当面打了李逋二十藤鞭,以此威胁李荣。
“环儿真聪明。”小环儿得意一哼,仰面奶声奶气的说:“我都四岁半了,可不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