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
在说完了那些之后,剑痴颓而醉了一会,只见他慵困地倚墙而坐,脸泛红发烫。这是一共酒量极劣,仅一二杯便可飞红了脸,然他却仍在饮酒,仍在增加自己醉的深度。
直至许负开口,粗暴地将他拉回现实,他才停了饮酒的动作,略有些惘然地望向许负,淡眉淡眼满脸是疑惑。许负说,“我们该行动了,陈苔将军将也许会遇上危险的。”
“是的。”他疲惫起身,他的一生都是忠心耿耿的疲惫。
质薄,脱力,失神。
“我知道,你的酒饮,是为自己做漫长准备,去用酒添补你所有的心碎空隙。我懂。”许负说。
“然也。”剑痴的口吻仍是泥于倦怠。
“但你要知道,人生不能像做菜,把所有的料都准备好了才下锅。我们…该行动了。”
“好,好的。”
接着,二人上马,赴向太息桥,夜深,提灯煤油灯慢行。
路途较远,二人便聊了起来。
许负最先开口,“敢问这八方楼是什么样的?”
然剑痴不言,却是发问,“你觉得江湖为何种相貌?”
“剑技与人的绞搏。”
“片面。”
“权谋的张肆,尔虞我诈的慢行。”
“这点很好。”
许负正色发言,竭力端正,“那应该是侠士行侠仗义,平天下难平之事。”
“这点,近乎幻想,太假。”
“那是?”许负问。
饮酒,颓慢言。“真正的江湖为一个流离于法,王的俗质国度,他们底层,生活困难,缺乏地位与尊重,他们大都做着在法之边缘的行当,用着黑话交流,用着规矩去拘住现状。”
剑痴叹息,后,续言。“而这群人,这群从事着骗术,算卦,药贩,戏子,以及那些粗浅的弄武艺者,这群人便是江湖,他们活动生存的地方是一个流走于王之外的国度,一开始,他们只是存在,松散,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国度有了形状,那就是八方楼。”
“原来,是这样子啊。”
“然,现在的王并不悦这受限国度的打展,它本是地方性的,狭小的,现在异国也有着它的势力,王认为这是危险的,所以他便要行动,于是便剑阁这柄利剑直刺向这八方楼,但先是从异国开始,是血的初流,是警示。”剑痴的酒已被饮尽,他摇晃,知晓已经见底,便泼刺地将壶弃于荒地。
弃饮。
他目醉,颓靡,呼吸浅薄,呼吸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继续,因为作为剑阁的剑,弃用的年限未到,还有很少的路可以走,还有很多的酒可以饮。
二人静默地行了一会儿,突然,剑痴开口,他很少这样做,军营他似寡漠地痴于剑。“你知道,何处还售卖着酒吗?我,想再醉一点。”
“嗯……太息桥那边应该有,就是我们去往的……”许负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正有一不良不堪酒徒呵断二人的去向,那酒徒要钱,不给,就要留下二人的人头,当下酒菜。这人身材高大,魁黑,脸扁眼小眉短促,衣衫旧而久洗久鱼肚白,他是个江湖人,一个用弹弓打茶壶上的泥丸上的人。
许负见过他。
他可站着,卧躺着,蹲着,远远立着来打,且打的极准,几乎没一个废弹子儿。
他也是一个鲜去沾染酒的人,他的鼻并不糟红,面色与目色也不怎么泛红,同时长期酒饮会令人手抖,这会坏了生意,他做生意的地方距太息桥很近,距这很远,并且,他正正好站在了军营赴向太息桥的路上。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八方楼派来的人。
“此人,大概为八方楼的人,弹弓使得极准,杀伐,还是?”许负询问。
“杀吧,毕竟他的腰上悬停着酒。”剑痴下马,表皮惊颤,目敏而欲对大汉饮颈就屠,虽然他的动作仍厚腻酒饮的痕迹,但还是仅是一击便用剑穿透大汉的生命。
甚至,大汉来不及反击。
接着,他弯腰拾酒,昂头豪饮,再后,弃之于荒地。
“上路。”他说。
“我想,路上还会更多。”许负说“你应付的过来吗?”
“我可是,剑阁的剑。莫要小瞧了我。”
续行。
马鞭声四起。
路上,再度闲聊。
“你应该问问我关于剑阁的看法?”剑痴因为酒而多言,他舌下不再犹豫,他的爱恨因酒而变的分明。
“那么,你是?”
“一个极权社会的保障,它是一柄缝合着古的,今的一柄利刃,在那,留声机不再稀少,苦咖随处可见,甚至大量存放一种机关枪的暗器,比剑利,”剑痴咳嗽,“当然,不止于此。它甚至还有令人永生的法子,什么端粒效应。它有着许许多多这个世界的人难以理解的东西,比如什么不需沃土与日光就生长的草木,甚至什么只需要牛的一小部分就可以产出无数牛肉的存在。”
“草木这个东西,可有名字?”
“什么,叫什么细胞农业,它明明可以使国家速速富足,使饥者,饿者不再遭挨饿的苦,但却放置不用,将所有财富垄于王的一侧,它似乎应该推进人的生活,但是,它却走向对立。”剑痴说,激动。
“你饮酒太多。”许负沉声说,他知道剑痴的言辞抖落着危险,他想阻止他。
“你知道剑阁的剑技为何这么高蹈吗?那是苦涩的过程。”剑痴回忆往昔的事,那模糊的剪影,那酒一般苦涩。“它是这样的,它让人趋近死亡,让人被死亡短暂击中……”
剑痴还欲说,但阻路者正来到二人的马前。
又一场杀伐,不可避免地要进行。
又是一位江湖人。
这回是位老妇,瘦高,平日售贩膏药,总是戏法先行,再是谈起价格,先刻意高,后骤低,低前先送二十张,二十张送罢,低价卖。
药有的无用,有的有用,因人而异,因体质而决定效力。
此地的人骗完,游至别处,许负在别处见过,许负也见过她在他人金钱的淹没下,夜色杀人的身影,再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她,也许卖药是假,杀人前刺探是真。
“此人很难对付。”许负道。
“我知道。”
“你如何知?”
剑痴缓慢离马,渐使剑出,“她身上的味道,她身上弥漫着危险,麻烦,以及奸毒,她让我想起我初离剑阁的一战,那人和味道如出一辙。”
“但!不及我。”脚作弓步,人似箭离弦直射于老妇,剑技回折,人头离地,血浊了剑,日后,许负再次目睹这样的高蹈技术,也只在少年苏献之身上。
接着,二人续行,借着他人惧死心理知晓了陈苔的处境,并相应地加快马的步伐。也许她正在遭经炭与火的拷打,又也许她会被搪塞进一个真言药,在吞食下抖落许多危险。
麻烦,腻烦,加上醉的麻烦。
天色渐亮,距时限渐近,但好在随着天亮,马的速度可以加快,然因为江湖人的拦路,而使行路变缓。
麻烦,宿醉,剑已因血泛钝,然江湖人却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时间渐逝,马也因远行而疲惫。
日头带来的暖意令人昏睡,而剑痴清算的法子是续接酒饮,终于他饮上了酒。
再后,日头高挂,二人高于午时到达,听那些江湖人吐露,八方楼企图用他们的赴约晚来作为杀死陈苔的理由。
然,当二人真正到时,陈苔正安然无恙地慢食橘皮鱼肉,酒为配菜,但更令人意外的,她直接让剑痴归营,独留许负坐谈。
二人饮酒,酒趋近室温。
“为何备酒?”
“酒,是推心置腹的必要条件。”
“为何要推心置腹?”
“因为你已孤伶而暴露。”她言,醉眼中冷戾上泛,企图用这份情绪凿开他的矫饰。
他的唇朦胧泛笑,“将军,在说什么笑话,怕不是酒饮多,而醉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仍是醉眼拷打许负。
“何?”口吻松散,小指叩桌有响。
此时,正午。
强光疲塌在许负身上,使他的轻松有了明暗之分,他渐饮酒,他用新酒消除着宿醉,昏意,以及因陈苔而起的紧张。
他认为陈苔又在玩笑话了。
但她不是。
她正色去说,“你是八方楼的人,且,不是一般的身份,”她离位。“你是算卦的行家,你是八方楼神算先生的大徒弟。”她靠近他,兜面向他贩售酒气,用醉目对峙起他失依凭证下的哑意,这哑意是道极美的下酒菜。
“你还是不信?”她说时提起一个仍腥的人头,她言,“这是他告诉我的。”这人头是许负的三师弟,是这的话事人。“同时呢,关于去派江湖人阻碍你们的任务,也是我借他下达的。”
“所以,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想效忠于我,帮我赢下战争。”
他说,咬字分明。“如果我说不呢?”
“他便是你的下场。”
地上人头,血犹腥。
“你不必立刻就给出答复,你不急,你可以去军营思忖,顺便再告诉你更多事情。”
二人寂然至军营,然到了军营却发现剑痴不见踪影,于是好奇之下,他便问,“剑痴何在?我怎么找不到他。”
“死了。”陈苔答。
“为何?”语气阴冷了一下,似盛夏密林中闪电的快照,茶饮,闪电消融于杯的一侧。
“因为他想了不该想的东西。”陈苔对答的语气玩味,戏谑,也不大在意,有蒙蒙然的蔑意滑落于茶杯。
“剑阁这些也知道?”许负问。
陈苔茶饮,扯向注视茶杯的目光,注视许负,她开口。“不止,因为剑阁遗存着太古时期的技术,它将你的出行,脚步移动的步伐,甚至于你肋骨下心脏的脉动都将收录整理,投喂给一只我不清楚名字的方形怪物。同时,你的视线,杂念,酒饮后抖落的胡言,甚至于一二句轻薄的咒骂都将它的养料,都将富足它,它不在别处,正是在天上。”陈苔直指天空,“所以,这样的你,还愿意与我们斗吗?八方楼的代表。”
叙事暂缓,退到知许这边,她对温歧玉发问“剑痴其实知道如果将剑阁太多的事情告诉许负,他就会死。”
“那么,他为何还要说?”温歧玉问。
“因为他想许负知道剑阁的内部消息。”知许道。
退回陈苔这边,她的军帐之外,双目失焦的男人正被抬走,他泥泞破碎,恍若一盏破茶杯,因奔走而使满腹的鲜血喷洒,这血,便就是他的茶。
他现在倦,他的眼皮正疲塌向死亡的方向,永远地合上。闭眼,过往的一切都都被捣碎,都失真。什么击剑,又什么酒酣,甚至于苦闷与咳嗽都拿他没办法,因为他径直走向了死亡。
他身体泥泞,唇与脖颈还残留着泛苦的酒,这大概是死前刚饮,这大概是别人泼刺地浇于他的头上,没有注意,所以浪费好多。
这酒没有因颠簸洒掉,还固执地留在原地,在雨水的帮助下,这大概会湿腻出苔绿,而他的肋骨又将变化成别的动物的住所。但在就刚才,他还鲜活在许负身边,是那一位忠心的,顺从的剑痴。
他名杜淳。
而今,他死了。
而双目的方向仍留在军帐。
其实,他不是生在剑阁,长在剑阁的,这点,他骗了许负,他是八方楼派向的密探,而他使命完成了,他向许负传播了剑阁的消息。
知许说罢,温歧玉发问。“陈苔其实知道这些的吧。”
“是的。”
“所以,他是借剑痴杜淳的剑去清理八方楼的人。”
“是的。她还是在战争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