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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大宛平王设的宴是澹静无华的静,静中是红尘倦客的酒饮,斟茶,倒水,以及他因无聊而兴的哈欠。
他打着哈欠,他字眼如惜,他一字也不发,他不是别人,正是李势,正是那刀剑意未尽的温歧玉。
他兴着哈欠,任倦怠意漫上眉头,而眼皮则在舐舔梦的边界,他似乎渴睡,但似乎并非如此。他只是借此玩味消磨着大宛平王的耐心。
为何?
他要看那王会拨剑相向,令血溅当场。
而他的友人,就是那个县令,现在正在装睡,身子骨略惧怕的颤意。
而他闲闲饮酒。
那么,他为什么要让那王先去拔剑呢?
因为他的剑道求隐,他总在别人在急躁或者是盛怒之下出剑,那时别人乱了方寸,那时的对方的一点失误可丢了命。
而,有趣的是,这王也在等待,他的等待是一种不确定。
山河微醺,长案杂乱与油腻着方才的畅谈,而二人却是一言也不发地等待。而其中那大宛平的王是不敢于动手的人。为什么呢?因为这李势举手投足间都是破绽,而这事对于一个满手浸透鲜血的人,是很难下手的。
因为这有两种可能性,一说是他是不会武功的凡人,就似县令一样,只是他心很大,不知道危险。而二说是,他的状态是空。
而这所谓空,是弃剑或者是弃任何一种兵器的称法。这空字并非胡邹的,它是有出处的,取自《金刚经》的一段,“若见所像非像,即见如来。”空,亦称破相。
空之后会怎么样呢?本来形不定,状无形,似水的内力,便有了定相。是的,这个世界是有着内力的,因为长年战乱之下,有些人发生了异变,也所谓进化,便得了这内力。在这个状态下,若引它入杯,即成杯形,入瓶中,即成瓶形,落于茶壶,即成壶样,时潺潺细流,时凶猛奔涌。
正所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就这样,二人对峙着。
而屋外,夜风凋零了半城烟沙。
终于,很久之后,县令再也无法忍受,便说,“此事重大,且我们考虑一夜,如何?”
这给王台阶,便放二人走。
待二人走罢,这刚才死的女人,那名为周嵋公的女子竞活了起来,在这无外人的地方,那王却温驯如狗,跪附在女人身侧。
再之后,二人移步到居所,华丽,华丽的难以言述。
然,二人并无心情去赏顾。
二人同样也缺乏睡意。
无法寐,便又吆喝了酒来饮,此地的酒有名,名叫波旁酒。
接着,二人落坐,各忙各事,各一段心事。
李势阅起当地的小报,小报上态度极端,言辞激进,句与句音与音都盘旋向那昨日见的囚徒少年犯的几场命案,字与字都在责难。看着实在无趣,而小报中唯一令李势耳闻一新的消息是少年的名字。
少年名苏献之,意外的文雅好听。
李势对着这名字发呆。
至于他的友人,那位县令则焚香静坐,而面前则置放着一个围棋棋盘,周遭呢,则是黑白二色棋子,时而择子落于其中,然眼是闭着的,然棋有黑也有白。
当然,黑子居多。
这是在做什么呢?
这是在修道。
怎么说?
以一个白子为善念,一个黑子为恶念,当满盘大白时,则道成。
就这样,二人各忙各的,不眠着。
然而,在二盏茶加一柱香的功夫后,有客来访了。这客不请自来,端着长剑与拦路者的生死进来,以血意,以剑打被这的闲适状态。
这客不是别人,正是那名为苏献之的少年郎。
三人刚见面时,并没有多言什么。
三人的行动倒是出奇一致,都是在离开,而当三人已出王的居所时,才有人开口。至于,之前那个拦路者则被打晕过去。
现在,李势对少年发问。“你为何要带我们出去?”
“因为此地危险,因为,你们请我这个囚徒饮酒。”说时,摩着脏浊的衣,略有些窘意。
“只是因为这个?”此事对县令难于理解,舍生取义之行迹当只存于书本,而非鲜活于现实。
“是的。”
“可这会令你罪加一等。”
冷笑。“但是,世上并没有比死更重的形罚了。”少年言。少年清瘦,白,背肌似一行窄诗,然他的剑一样可以坏石,他用弓射出箭一样可以百步穿杨。
“那如果是,让你死后被搓骨扬灰,且还要以罪徒之名钉于历书之中呢?”
“无妨。”
静默,难于理解,步伐趋向于快。
再过了一会儿,约是一盏茶的功夫,李势似想起了什么,忙开口,“你先前于囚狱佯装的疯。大概是一种迎合,迎合于世俗人对你的偏见,其实你头脑清晰异常,可料事如神,只不过是你上下求得的思索太极端,太毒。”
“然,至好的东西都是有毒的。”少年驳道,目温和着蓄着凶意。
又是静,然静的只是交谈,而非步伐,三人皆行得很快,快,趋于轰鸣。而少年则提火把领路,他似乎知晓一条密道,他就轻车,驾熟路地带二人左于右拐于密林之中,现在,这三人成了幽灵后同谋。期间县令问起他为何杀人,少年以一段无奈做解释。
他说的是待他极好的酒楼老板,他使他死,是因为这酒楼害了一种恶疾,但他却不能自尽。为何?因为大宛平以自尽为耻。其耻会世代遗传下去,故,少年无奈杀人。
至于其他的,也大都是类似原因。
然,三人的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觉周遭枯乏与颓圮,越走来时之路越不可辨别,一切皆遗失于黑雾之中。
县令审视起周遭的一切——万物开始向晦暗隐没,轻柔的雾气在密林路中飘扬与扩张。而三人的路则被密林中颓圮的树木分割得需用拐弯行过,而每次拐弯都有正确与错误的双重意味,县令不安但不敢停。
不安的味道在不断加厚,它还有着无法战胜的恐惧与死亡意味。
而他嘴中残存的酒味显得格外特别,那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
现在,死亡与疲乏的味道漫上他的膝盖,他的步伐变慢了。
接着是停。
县令停下责问起他,“说,我们要出向何处呢?”
“中原。”少年略有窘态,神情飘忽,语调衰微,短了说下去的勇气。
“你并不擅于说谎。”言辞犀利而责。县令道。“所以,到底是哪?”
少年说,“它不是中原,但也是足够安全。”
那么,这少年到底要带他们去往何处呢?何处同中原一样安全呢?
过一段时间,三人又一次停住,这是李势止的步,他醉眼盯向于少年,然后开口,“你带我们离开并不是因为我们请你饮酒,而是别的什么原因吧。”
“是的。”少年点头。
“是什么呢?”
“你们难道不觉得一桩事很是奇怪吗?”少年说。目光腥松。
“你讲。”
“这小小大宛平的王有何胆子去扣留住中原的外使节呢?所以,他背后一定有…。”
“一定有人。”县令推理出来。
然,李势驳斥,周遭是风,风下是木,诡谲,疏狂。“应该是门派。”
“一阁二府三楼四门之类的?”言时,县令冷汗如雨下,担忧之情全然涂抹于脸上。
那么,何为一阁二府三楼四门呢?
这便讲起它的起源。
在长年的战争之中,大都知识都已经失传与断代的状态。至于,那仅存的,可以速在现世通行的知识也只是归少数人拥有。
这些人便借着它,组成了江湖上的各门派,然后是政府,然后是国。然后又是战争,国与国,政府与政府,然后在各方妥协与恰谈之下,形成了一种新式的江湖格局,即一阁二府三楼四门。
阁是剑阁,府为唐谢二府,楼为八方楼,扫霞楼,小扫霞楼,而门则是苏四门,分别为张姓,朱姓,陆姓,顾姓。
现在这么看来是平平无奇的,何谈新式呢?是这样的,由皇帝所代表的朝延来管制阁,而阁则是去统摄二府,三楼,四门。而这下面的府,楼,门则去统摄当地的一些较大的门派或者势力,就这样层层分级,互相管理。
那么,是他们吗?
少年没有回答,他只是带他们行进。
他们到底去往什么地方,又是哪一个门派在背后搞鬼呢?